在我开始求职后的某一天,张进突然找上了我。
张进找我时,已经快到傍晚了。我本来算好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他却急匆匆地打来电话,不容分说,非要我立刻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一趟。我第一反应还以为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在找工作,要来帮忙,但见到他之后才知道,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长慧那栋大楼附近有条小吃街,以前常和张进一起去。而今天,我找到张进后,他竟直径把我带去了那里。
“来这儿做什么?”我一片茫然。
张进一脸严肃,常年挂在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不见了踪影,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还跟罗雅林在一起吗?”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语气毫不客气。
“嗯。”
“她还住你家?”
“对。怎么了?”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了想:“没有啊。有什么问题?”
张进脸上阴云密布,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我已经开始做心理准备了。
他咬了咬牙,说了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便转身向小吃街里走。
我跟着张进一直走,走到一个包子铺前,他停下来,买了两个包子。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却不说,拿上包子继续向小街深处走。
小街的另一头出去,横着一条小河,一座古老的石桥连接着两岸。桥头的河边长着郁郁葱葱的野草,茂盛得有半个人那么高。
张进带着我从桥头边的小路往下走,一直走到桥墩旁。
我心里一顿诧异,快要忍不住问时,发现桥墩底下猫着一个人。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墩底下背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我心里琢磨,待在这种地方的人不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叫花子吗?我可不记得我认识这样一个人,张进是要带我来见这个人吗?
张进掏出刚才买的包子,朝那人晃了晃。那人闻到包子味,激动得从桥墩下跑出来,跑到张进跟前索要食物。那人跑起来的时候,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脚踝上拴着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还连在桥墩底下,使之离不开这里。
走近了,我才能打量得清楚些。那人全身裹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又长又乱的头发耷拉下来,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索要包子也不说话,只是着急地发着声音。从身形和发出的声音可以辨识出,这是个女人,但我实在对这样一个流落街头的女人毫无印象。
张进把买来的包子收了起来,任她怎么索求也不给。然后,他撩开了那女人遮住脸的头发,把她的脸转过来给我看。
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着实惊住了我——整张脸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割痕,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密密麻麻地,数都数不清!而且那割痕看起来还是新伤,风干了的血迹都还清清楚楚地留着!
“这……谁下手这么狠?”我忍不住问。
张进冷冷一笑:“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我认识?”我更惊讶了。
我满腔怀疑地凑近了仔细看那女人的脸。她的脸已被割得面目全非,若不是特意去辨认,还真认不出她是谁。
“——赖盈莎?”我认出她的一刻万分惊讶,转向张进寻求确认。
张进的目光向我投来肯定,但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她怎么会搞成这样?”
“她已经疯了,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张进冷冷道。
“你怎么发现她的?”
张进不答。
“她怎么会在这儿?这怎么回事?”我继续问。
张进还是不答,反而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就好像凶手是我一样!
不,不是我,而是……
我突然明白了张进在怀疑谁,还有他带我来看赖盈莎惨状的意图。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绝无可能!
***
“罗雅林失踪的那两天,赖盈莎也失踪了。你看她这伤的新旧程度,差不多就是那两天挨的,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张进说。
“这种推测太无中生有!”我反驳。
“你看看这伤的方式,当初赖盈莎就是这样割了罗雅林一刀吧。这一报还一报,真是百倍奉还啊!罗雅林难道不是最有动机的人吗?”
张进对雅林一直存有偏见,可偏见归偏见,这样毫无根据地胡乱栽赃,实在可笑。
我义正言辞道:“张进你太过分了!雅林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不要这么武断!”
“你清楚?呵呵呵……”张进止不住笑起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告诉你,你眼里看到的她恰恰就是最不真实的!你以为她平时都摆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就真是那样子吗?或者说她就只有那一面吗?你难道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勾引宋琪,勾引廉河铭的?”
“够了!”张进的口无遮拦让我怒火中烧,“你说的这些先不论在不在理,充其量就只是个推测。赖盈莎跟哪些人有来往,她惹过谁,你我都不知道,无凭无据,你怎么能这样中伤人?”
“无凭无据?”张进的脸变得铁青,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股狠劲儿,“冷海冰啊冷海冰,你认识我张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我平时是喜欢乱讲话,可哪些话能乱讲,哪些不能,我会分不清吗?我知道你喜欢她,你有多喜欢她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别说是推测,就是有人拿摄像机录下来给我看,我就是再怀疑,也不会跑到你这儿来挑唆!可是——”
张进气呼呼地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对着我,指着自己的眼睛,激动地大喊道:“可是!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亲眼看到了!”
我心头蓦地一紧:“你看到什么了?”
他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慢慢说道:“今天中午,我在那包子铺旁边的面馆儿吃面,碰巧看到罗雅林在那儿买包子。我心想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吃午饭,正想出去跟她打个招呼,发现她行色匆匆的,买完包子就直径朝着河边儿走。我很好奇,就偷偷跟了过来,这才发现她是跑到这儿来给赖盈莎喂包子吃。”
雅林白天跑到这里来?我倒是没想到,还以为她一直呆在家里。可即便如此,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知道赖盈莎的状况,也不能证明赖盈莎就是她害的。而且她要是想报复,直接让赖盈莎自生自灭不就行了,还特地来给她送什么吃的?”
“呵呵,送吃的?”张进的笑容变得很奇怪,“好,我就学一学罗雅林是怎么喂她吃的,你看清楚了!”
说着,张进拿出一个包子,吸引住赖盈莎的注意力,然后故意把包子扔到地上。赖盈莎立刻蹲下身去捡,但张进的动作更快,一脚踩在了那包子上。这里都是泥地,被踩得稀烂的包子和泥土混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沁人的肉香味顿时散发在空气之中。赖盈莎闻着气味更高兴了,像是找到了宝贝,用手指从泥土里扣出稀烂的包子屑,直往嘴里放。
张进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我。
这一幕太震惊!这怎么可能是真的!雅林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止不住地摇头。
“你……你瞎编的吧……”我的嗓音没了底气,我清楚,张进今天的神情,从一开始就表明,他没有跟我开玩笑。
“我要是有一点儿夸张,天打雷劈!”说完,他一把拍掉赖盈莎手里抓着的脏东西,拿出另一个干净的包子递给她,“来,吃这个。”
我呆站在一旁,脑子嗡嗡作响。
这中间一定有别的缘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我不知晓的原因。张进看到的也许是真的,但那一定只是表面,一定不是真相。
“赖盈莎,你认得我吗?”我尝试着同赖盈莎讲话,即便她已经神志不清,但说不定还能记得些什么,能找到蛛丝马迹。
赖盈莎狼吞虎咽地啃着包子,瞟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是冷海冰,我打过你的。”我伸出手去掐住她的脖子,“就这样,我就这样掐着你,你记得吗?”
赖盈莎被我的动作吓到了,急忙躲到张进身后。
“那罗雅林呢?你记得她吗?罗——雅——林——”张进也开始顺着我的思路询问,在她耳边大声念出雅林的名字。
赖盈莎睁大眼睛望着张进,似乎有了什么反应。张进立刻继续问:“你的脸是谁弄成这样的?是不是罗雅林?”
“……脸……”赖盈莎终于喃喃地说出了一个字,她的神情呆滞,还没吃完的半个包子从手里滑落,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嘴里念叨了好几声“脸”。忽然,她兴奋起来,拉着张进的衣袖,“嘿嘿”地笑个不停。我和张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笑了好一阵,她才终于消停下来,盯着张进腼腆地问:“河铭……我漂亮吗?”
张进叹了口气,无奈地朝我摇摇头。
赖盈莎真的完全疯了,谁也不认得了。我和张进尝试着和她对话,提到了很多人,很多之前的事,她都毫无反应,时而兴奋,时而低落,全无规律可寻。唯一从她嘴里说出过的人,只有廉河铭,那个她一心想要追回来的男人,除此之外,她对谁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走的时候,张进对我说,“但是,罗雅林这个女人,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你必须离开她!”
“事情一定不是这样,我会查清楚的。”我依旧坚信着自己的判断,相信着雅林。
张进点点头:“好吧。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了,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呵,你是没看到罗雅林整赖盈莎时的表情,我只能想到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