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两侧摇曳的灯焰轻轻晃动着少女纤细的身影。
此时已是亥时过半,并排数家青楼的街道上依旧灯火缭绕,寻欢作乐者来来往往。
苏巧儿撅着小嘴闷闷不乐的跟在娘亲的身边。
偶尔轻揉着稍稍有些涨起的小肚子。
在厨厅吃过一大盆青萝炒做的美味红烧兔肉后,苏巧儿感觉肚皮都有些撑破了,本打算回屋里休息,却被娘亲莫名叫出去逛街,甭提有多难受了。
不过回想起青萝姐做的美餐,少女不禁舔了舔唇角余留的香味,意犹未尽。
身为小蛇精的她最喜欢吃小兔兔了。
毕竟兔兔那么可爱。
如果不是害怕吃胖,导致陈牧最喜欢的小蛮腰变粗,她可能会把五彩萝怀里的两盆兔肉全部抢过来吃干净。。
不得不说,青萝姐的厨艺真的厉害。
可惜她想学也学不会。
以后若成了牧大哥的小妾,就可以天天吃青萝姐做的美餐,倒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的生活。
想到这里,小蛇妖唇角扬起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与期待。
真希望牧大哥能早点办完事回来。
只是一想到之前娘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小巧儿雀跃的心情逐渐又低沉了不少。
“巧儿,我知道你喜欢陈牧那小子,可是娘亲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至少现在还不能。”
娘亲的神情很严肃,无半分玩笑之态。
她也给出了缘由。
“妖与人结合所生下的孩子必会遭受天谴,当年因为观山梦的缘故你存活至今,但娘亲预感这天谴迟早会来。你若执意与陈牧在一起,也注定没好的结果。
而且娘亲现在就是担心,一旦你与陈牧做了过界的事情,怀上身孕, 天谴便会引来。”
苏夫人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历来发生的天道规则不会因为苏巧儿长得可爱就会更改, 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
天谴该来的时候始终会来。
要不然当年洪知凡夫妇也不会耗费那么大的精力给自己的女儿祛除妖性,来试图躲避天谴。
现在的苏巧儿无疑是一枚定时炸弹。
说不准何时爆炸。
因为观山梦使得她幸运躲过天谴的问责, 不代表天谴不会想起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苏夫人害怕这丫头与陈牧情情爱爱,怀上身孕,从而招惹来天谴。
尽管女儿一再保证不会与陈牧发生床榻关系,可依陈牧那小子哄骗女人的手段, 谁能保证他会老老实实?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况且陈牧身边乱七八糟的琐事一大堆,又怎会顾得了巧儿呢。
苏夫人相信陈牧会对巧儿好,可在男女纯感情上,苏巧儿哪怕再温顺贴心, 也无法在陈牧心里占据重要的位置。
之前陈牧几次答应苏巧儿寻找她父亲结果都放了鸽子, 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喜欢”和“爱”终究不是对等份量的。
当然,苏夫人也不愿看到女儿在男女情事上陷入悲伤。
况且她对陈牧这小子也很满意,尽管很花心, 可对待身边女人的态度上确实没得说,是个让女人暖心的丈夫。
所以苏夫人才说‘暂时’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等找到解决苏巧儿的问题后,她也就不反对女儿去追寻自己的爱情。
至于这‘问题’何时能解决,就看天意了。
看到女儿眉眼处消散不去的幽怨,苏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这几天就知道与娘亲怄气,连话也说不到两句,娘亲也是为了你好。”
“反正我以后一定会嫁给牧大哥。”
苏巧儿甩动着双马尾, 将少女的叛逆与倔强写满在小脸上。
苏夫人笑道:“只要你别遭受到天谴问责, 别说是嫁了,就是给你牧大哥生十个孩子娘亲都不在乎。”
苏巧儿俏脸一红, 遂又闷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和牧大哥一定会有孩子, 不是说人与妖无法生出子嗣吗?当年你和洪夫人,也是偷了仙鹤山的孕灵草才能怀孕的。”
“你说的没错, 但你身上毕竟有人的特性, 不是纯粹的妖物, 自然有怀孕的可能性。”
苏夫人捏了捏少女如剥壳般嫩润的脸颊, 笑着调侃道。“娘亲若能抱上小孙儿倒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闻言,小蛇精精致可爱的小脸愈发红的如晚霞一般。
但紧接着苏夫人便泼了凉水过去:“前提是必须想办法解决‘天谴’这个隐患, 若一辈子解决不了,那娘亲永远不可能同意你和陈牧在一起, 其他男人也不行。”
苏巧儿不满:“这么多年女儿都平安无事,估计那天谴早就不在了。”
“天道无常,岂是随便就能忽视的。”
苏夫人黯然说道。“当初娘亲也是看到洪知凡他们成功让自己的女儿躲过天谴,所以才冒险服用灵孕草怀上你。谁知洪家遭了劫难,而我又被天龙那老秃驴给抓住。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并非是祸事。
如果不是我在观山梦生下了你,使得天谴无法降临,恐怕你也活不到现在。世间福祸无常,让人无奈。”
苏巧儿晃着小脑袋:“这么说来, 倒也应该感谢那個老和尚了。”
苏夫人沉默不言,表情复杂。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
一方面她憎恨当年天龙法师多管闲事, 将她抓到观山梦里,导致夫妻二人分离十余年。
另一方面又庆幸被关押在观山梦,让女儿安全出生。
如果非得分出一个情绪, 终归还是恨大于感激。
毕竟当年天龙法师是为了除妖才抓的她。
如果不是因为第九座观山梦突然倒塌,让她逃了出来,恐怕这辈子要永远被关押在那里。
苏夫人深舒了口气, 驱散了心口的郁气,正准备再对女儿进行一些劝导时,忽然美眸瞥见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丰腴的娇躯猛地一震,面容也变得极为煞白。
那道身影静静的伫立于人群中。
即便周围是格格不入烟花红尘,身披袈裟的他依旧给人一种神圣高贵不染尘埃的感官。
“怎么了娘亲?”
看到突然站定身子的娘亲,苏巧儿疑惑不已。
顺着娘亲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静立如佛的那个僧人,不由愣住了。
苏夫人嘴唇颤抖,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眼里交织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仇恨、有恐惧……
天龙法师!
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那个和尚!
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专门等她?
苏夫人内心无比后悔, 后悔冒然带着女儿离开小院。刚刚还与女儿谈论对方, 不曾想对方就出现了。
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探来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
“别怕。”
苏老大上前,宽厚的背身挡在了苏夫人和女儿的面前, 如一堵可以遮风挡雨的墙。
他握紧了手里的乌鞘长剑,目光盯着天龙法师。
无形的杀气在这片灯红妖冶的街道氛围里缓缓扩散,绷紧了神经。
天龙法师缓缓朝着苏老大三人走来。
和尚孤身一人。
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徒弟红尘并不见踪影。
“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僧人脸上的表情很温和,不见半点杀气,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以亲切的口吻进行问候。
苏老大皱了皱眉,握在手里的长剑被杀意灵气缠绕。
苏夫人也是紧张的护住女儿,眼神极其不善:“臭和尚,你若今天敢对付我们,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苏夫人打不过天龙法师,但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
真放开了拼命,这街上的人全别想存活。
天龙法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礼:“往昔恩怨自有天说,贫僧也只是碰巧遇到施主,特意前来一叙而已。”
苏夫人面露狐疑,明显不相信对方的言语。
天龙法师目光慈和的看这苏巧儿:“说起来你女儿能活这么久,也是贫僧未曾预料到的,倘若早知观山梦可以蒙骗过‘天谴’,当初贫僧也不会耗费那么大的精力,帮洪少爷的女儿祛除妖性。”
此言一出,苏夫人好看的眉梢微微蹙起。
这和尚话中有话啊。
天龙法师抬首对苏老大说道:“可否借地一叙,贫僧有些话想跟苏施主说。”
苏老大犹豫了一下,与妻子眼神交流后轻轻点头:“好。”
……
苏老大并没有带他去居住的小院,而是在旁街找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偏僻酒馆。
附近花楼多,夜间总有些人喜欢在外喝酒。
今晚的客人很少,酒馆里留着八撇胡的老板正依在柜台上眯眼打着哈欠,看到客人进来,忙一个激灵堆笑上前相迎。
“客人,里面请。”
老板一边示意身后伙计擦拭桌椅,一边打量着进来的客人。
看到除了两位漂亮女子外竟然还有和尚后,老板蓦地一愣,心中泛起了嘀咕:“莫非是花和尚来吃酒?”
安排好座位,苏老大只要了一壶清酒和两碟小菜。
而苏夫人则要了茶水。
还在为和尚而纳闷的酒馆老板也不敢多问,给苏巧儿与苏夫人两女送上茶水后便悄然退下,时不时瞅几眼天龙法师。
见和尚端起酒杯抿酒,眼神顿时不掩饰鄙视。
果然是个花和尚。
酒桌上的气氛很是微妙。
尽管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可苏夫人那始终带着恨意的眼神营造出了一副随时可能会打起来的架势。
“想说什么?”
相比于妻子的愤恨,苏老大自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平静。
他给天龙法师倒上酒水,手中的剑也立在一旁,看起来完全不打算防备对方了。
“苏施主身为天庭组织的一员,可否还记得花葬这个人。”
天龙法师开门见山。
苏老大端着酒杯的动作蓦然一滞,眼中迸出刺刃般的精芒直盯着僧人,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情绪,点了点头道:“当然知道,她曾经是天庭组织的第二号杀手,仅次于老阴冥王。”
“那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天龙法师又问。
苏老大想了想,摇头道:“不是很清楚,不过据组织内的传闻,应该是跟我一样有了新生活。”
“她确实是有了喜欢的男人,组建了新的家庭。”
“看来你对她很了解?”
“有过几面之缘,介于熟人与陌生人之间。”和尚轻声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认识,但不熟。
苏老大目光变得极是古怪,咽下略显辛辣的酒水后说道:“这么说来,你们之间曾经存在过交易。”
天庭组织的成员从来不会与外人结识。
除了交易。
天龙法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陈旧的念珠,低垂承认:“确实存在过交易,可惜……被她给骗了。”
“哦?”
闻言,不仅苏老大惊诧,就连苏夫人也感觉很不可思议。
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和尚别看一副慈目老实模样,但心思狡敏比任何人都胜三分。
典型的老狐狸。
尤其对方还拥有‘佛窥天心’的高级术法,能骗过他,足以说明那个名号为‘花葬’的女人不简单。
苏夫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讽机会,冷笑道:“没想到连大名鼎鼎的大威寺天龙法师也会有被坑的时候,看来佛祖还是开了眼,到底是六根不净。”
“道行在深也终究是人,难免有利益熏心而迷智的时候。”
天龙法师很坦然的承认自己的失败。
利益熏心?
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这话,倒也不奇怪,可对方是佛界至高一辈的圣人,追求无欲戒嗔之道,竟然也会因为追求利益而迷失心智,妥妥给自己降逼格。
夫妻两人对望一眼,心念一同。
这和尚自揭伤疤,看来确实没有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
苏巧儿扑哧一笑,娇声道:“大和尚,你该不会是因为美色才被对方给骗了吧。”
“巧儿!”
苏夫人美眸横瞪过去,后者一吐丁香小舌,不再说话。
苏老大问道:“你特意从我口中询问花葬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贫僧想确定,花葬是否真的死了。”
天龙法师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仿佛都蕴含着特殊的力量,刨根内心的重视。
苏老大怔了怔,道:“的确死了,你对天庭组织应该也算了解,如果有新的杀手补缺上来,就说明有组织人员死了,这是公开的秘密。”
“贫僧只是……觉得她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天庭组织幕后的主人是不会允许被轻易欺骗的,一定是确认了花葬死亡后才招收新人。而且花葬死亡后,招收的新人是红竹儿。”
苏老大摇着头。
天庭组织成立了这么久,从来都是以死亡补缺的方式来维持运转。
从来没出过任何岔子。
天庭组织幕后的主人就像是一个神,任何成员耍花招都无法逃过他的慧眼。
见天龙法师沉默,苏老大试探性的问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才会怀疑花葬死亡的真实性?”
天龙法师仿佛陷入回忆里,喃喃说着:“贫僧以前也以为她死了,直到意识到被她骗了后,才怀疑她其实还活着。这么多年贫僧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却似乎越来越远。”
“她究竟骗了你什么?”
苏夫人问出了内心的疑惑。
这个涉及到个人秘密的答案天龙法师却并没有选择隐瞒,只是略一考虑后,缓缓陈述道:“二十一年,贫僧与天庭组织幕后的人做了一笔交易,帮贫僧得到许贵妃所生的孩子。”
什么!?
如此爆炸性的信息将在场苏氏一家三口全都震惊住了。
竟然连天龙法师也参与了当年太子一案。
“你为什么要得到许贵妃的孩子?”
苏夫人不解?
按理来说,天龙法师并不是一个追求权势之人,与朝廷也无恩怨纠葛。
如果有谁最不可能参与太子案件,那就是他了。
天龙法师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粗糙的拇指缓缓转动着佛珠说道:“当时天庭组织成功了,由上任阴冥王与花葬联手从秦锦儿手中,得到了太子。
可中途老阴冥王突然叛变,没有将太子交给组织,于是天庭组织派出其他人追捕。”
苏老大眯起眼睛:“确实是这样,当时组织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追捕阴冥王,但没有说具体原因,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天龙法师缓缓点头:“老阴冥王死后,太子落在了他的徒弟手中,这位徒弟倒也厉害,一路凶险逃脱出来,让人难以寻到她的真正踪迹,如大海捞针。
后来贫僧单独找到了花葬,又与她做了一比交易,让她去寻找太子。
因为老阴冥王与花葬关系很亲近,毕竟都是师出于观山院的同一个师父,以花葬的能力必定可以找到老阴冥王的徒弟。
事实证明贫僧赌对了。
花葬耗费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许贵妃的孩子,并把孩子交给了贫僧。只是那时候,交给贫僧的孩子是个女婴。”
“女婴?不应该是太子吗?”苏夫人听着一头雾水。
天龙法师苦笑:“那时候没几个人知道许贵妃所生的究竟是男是女,只知晓是一个痴傻的婴儿。再加上当时形势有些紧急,贫僧倒也没多想,便误以为那女婴是许贵妃的孩子。”
“明白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苏夫人神情一派恍然。“当年你带到洪家的那个‘太子’,其实就是葬花给你的女婴。”
天龙法师点头:“正是。”
“那时候你知道不知道孩子是否是许贵妃的?”
“有怀疑,但不确定。”
“不,你其实已经知道孩子是假的了。”
苏夫人目光冷冽,猛地站起身来,熊熊怒火让她身躯不住颤抖。“你为了甩掉手中的烫手山芋,故意将其留在洪家,让洪家遭受灭门之祸,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天龙法师平静看着她:“可最终洪家的灭门惨案与贫僧并无太大关系,这个案子的真相陈牧已经调查清楚了,不是吗?”
苏夫人语塞,用力咬了咬唇,愤愤坐回了椅子说道:“可你的动机依旧很恶毒!”
天龙法师没有与对方反驳,看向苏老大说道:“在天庭组织的这些成员里,你现在应该是最老的那个成员了,你认为花葬如果要躲藏,会藏在那里?”
“我不知道。”
苏老大轻轻掐了掐眉心,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为力。“我还是认为她死了,除非天庭组织的幕后主人故意将她藏起来。”
天龙法师定定注视着他,深褐色的瞳孔好似幽冥里燃起的灯,欲要照透对方的心思。
片刻后,他淡然一笑,抬手行礼:“既如此,贫僧就不打扰你们了。”
这时苏夫人忽然问道:“你还是没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得到许贵妃的孩子?想要拿他做什么?”
“为了验证一些事情。”
天龙法师回答含糊不清,起身临走时看向苏巧儿。
“当年贫僧是从双鱼王后那里得到的双鱼玉佩,成功剥离了小萝身上的妖性。若有机会,不妨你们也去找王后试一试。”
目送着和尚走出酒馆,苏夫人喃喃道:“这和尚秘密挺多的,跟双鱼国王后都认识。”
见丈夫只是默默喝酒,苏夫人皱眉:“你真不知道花葬藏在哪里?如果这和尚说的是真的,那么真正的太子可能还在花葬那里。”
苏老大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
当红竹儿看到嘴角淌血、衣衫破损的陈牧以极其狼狈的姿态回来后,不禁大吃了一惊,以为对方在外探查时出现了意外。
不过再看到跟在身后黑着脸的曼迦叶,以及被撕裂的衣襟,女人表情瞬然古怪。
好家伙,陈牧这货够爷们。
硬!
红竹儿秀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问两人:“有什么发现没?找到国王的住所了吗?”
曼迦叶没吭声,径直走进隔间。
陈牧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太失败了,今晚是我脑子进水了,必须吸取教训。”
红竹儿取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男人唇角的血迹,望着对方嘴唇上深深的血痕,同情道:“急什么,是你锅里的你终归是你的,迦叶那丫头虽然表面很开朗,但最讨厌别人胁迫她。”
“我就想另辟蹊径,看能不能有所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