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染井同学,你要成为成功的小说家喔。」
「不可能吧。」
「然后请我当秘书嘛,我会每天帮你倒茶。」
「小说家这份工作就算做得成,也没那么多钱可以请人。」
甚至有很多人边做正职工作,边兼差写小说。
「不要这么小家子气。梦想要远大,就靠版税生活吧。」
「又不是为了钱才写小说。」
「那染井同学是为了什么写小说?」
羽毛缓缓飘在空中,结果在我身边落下。在那之前的瞬间,我认真思考著。
「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
这句话轻易地说出口。
小说在脑海中的时候最美。
变成文字后,篇幅愈长愈让人烦躁。为什么想的东西跟写出来的东西如此不同呢?对自己才能的不足感到厌恶,所以想立刻放著不管。
即使如此,还是继续写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想把自己心中的某个东西传达给自己以外的某个人吧。
「为了真白。」
啪,我打下羽球。羽球直直往前飞去。真白很快地回击。我再次回拍。
「为了吉野。」
真白用左手抓住向自己飞来的羽球。
「写小说吧。」
「……嗯。」
打完羽球,我们在附近散步。两人走在岚山的山中,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不久后天色渐暗,只看到彼此的身影。
「小说里经常出现进入森林的情景耶。」
真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那是潜意识的象徵。」
「潜意识?」
「也就是说,平常我们脑海里浮现的意识以外,有某些不明物体被封印在名为潜意识的地方。」
两人呼吸著山中空气,平静地踏著地面往前走。
「潜意识里藏著什么?」
「平常被压抑的东西。」
「比如说?」
「明明是真正无可取代的重要对象,却希望他失败、死掉的想法。」
「其他的呢?」
「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应该去死一死的心情。」
「还有吗?」
「**之类的?」
「没有人认为这种情感不必要吗?」
停顿了一会儿,我回答:
「但包括这些恶意才是人心。如果不能好好面对这些不明所以的混沌情感,总有一天内心会失去平衡。」
「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真白突然没来由地问我,语气十分不安。
「那就只能在森林里生活啰。」
我想像著,这样应该也不错。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嬉皮风的外国人把货柜屋搬到森林里生活。
「但是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室喔。」
「啊,那真的不行。」
真白立刻放弃。
「话说真白看起来就不适合这种大自然的有机生活。」
「别说这种失礼的话。」
接著,我们继续无言地走在森林中,耳边传来虫鸣。
终于,两人都累了,但也没有可以坐著休息的长椅,我们只能继续往前。
「你觉得我的潜意识在想什么?」
在昏暗的夜空、土壤的气味、树木的摇曳声环绕下,我陷入思考,却完全没有头绪。相反地,我试著翻找自己的内心,结果想到一件事。
「『我可能曾经杀过人。』」
我这样说。
真白一句话也没说,往前几步走在我前方。
那一晚,彷佛自己与真白的潜意识交叠著走在一起。
散步完回家,两人吃著在超商买的食物无所事事地度过。房间没有开灯,日光灯对我们那时的氛围而言,感觉过度干扰。
「不能只吃零食活下去吗?」
真白那天的晚餐是布丁、冰淇淋、饼乾和巧克力,但不知怎地,看起来不像她平常也这样吃,反倒像是某种反抗举动。真白十分开心地吃著那些垃圾食物,彷佛在享用非常珍贵的大餐。
「不如当点心师傅?」
「就这样吧。」
全部吃完的真白打了个呵欠,上半身靠在桌子上。
「我最近都睡不著。」
「我也是。」
「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比一个人更容易睡著。」
「可是为什么呢?旁边要是有人,翻身会发出声音,更别说有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睡在旁边,那股存在感反而令人更难入睡。」
「大概是因为人类生来就无法忍受什么都没有的状态吧。」
真白的意思我不是不能理解。
「小时候比现在更害怕一个人睡觉啊。」
「为什么?」
我不加思索地下意识问道,真白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会不会是因为睡觉宛如接近死亡?你看,睡觉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进入假死状态。」
「换句话说,我们每天都稍微死了一下啊。」
接著,我们在卧室铺好棉被,两人一起趴在棉被上,打开吉野的笔电看她写的小说。
「如果没有吉野同学的小说,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偷看真白的侧脸。和在教室里的模样截然不同,现在充满生气,气色非常好。
「吉野同学一开始为什么会想写小说呢?」
「我问过她。」
虽然犹豫该不该说,但对方是真白,说了似乎也没关系。
「有时候不是会觉得自己和其他人简直太过不同吗?」
「嗯,我好像懂。」
自己的心情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但这种心情大家都曾经有过。
「吉野好像无法忍受。」
「我偶尔也无法忍受。」
「但是,小说即使写的是自己的事,不时却有种写的是别人事情的感觉。这可能是理由吧。」
「就这样?」
「还有,大概是认为人生没有意义。」
我张开手掌伸向天花板,然后彷佛要抓住什么似地握住拳头,但什么感触都没有。
「默默接受无谓的人生继续活著,实在太漫长了。」
毫无虚假地活著的人生毫无意义、杀气太重,某些谎言是必要的。
「没有天堂吗?」
「没有,也没有地狱和炼狱。」
「不管是谁都只是回到虚无的状态吗?」
「我也是,你也是。」
「吉野同学也变成无了吗?」
「只有作品留下。」
但有一天会消失。这样一想,写小说这件事果然还是很虚无缥缈。
夜晚,关掉电灯的房内只有吉野的小说在笔电中发出光芒,彷佛吉野正在注视著我们。
「你睡不著的时候会做什么?」
「以前会看看小说、写写小说。」
「现在呢?」
「……回想吉野的事。」
「我也一样。」
「差不多该睡了。」
我把棉被盖到脸,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身旁传来动静。
「牵手吧。」
踌躇了几秒钟,我还是把手伸向她。
「那不是手。」
「抱歉,看不见。」
「这才是手。」
冰冷的手抓住我的。
「祇园祭的时候。」
「嗯。」
「我很想牵,但是不敢。」
我回握她冰冷的手。
「真不想睡。」
两人就这样一直牵著手。
过不久,听到她发出哽咽声。
我张开眼睛看她。
她坐起上半身看著我。
「我觉得……」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痛苦。」
真白发红的双眼直直看著我。
「心里好像一直在淌血似地刺痛。」
我依然牵著她的手,起身慢慢靠近她,然后认真地注视她。
「真白。」
话说出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重要时刻却说不出口。好像每次都这样。和吉野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用说的事情说得那么顺口,重要的话却讲不出来。
「试著抱抱我。」
真白在我耳边低语。
「这样也许会平静一些。」
我照著她的话做。把手臂张开环抱她的背。彼此默默不语。
「完全没有平静下来啊。」
我好像听到真白的心跳声。声音渐渐加速。
「没关系。」
我寻找著话语,试图找到正确答案,试图选择恰当的字眼,但根本办不到。
「因为我也一样痛苦。」
所以,我决定表白自己的心情。
「……染井同学,你在哭吗?」
「怎么可能。」
真的吗?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说说看你喜欢我。」
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如果我们现在接吻,会有什么变化吗?」
内心除了矛盾还是矛盾。
这样做,到头来还不是虚假的。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们稍微分开,真白的脸庞近在眼前。
闭上双眼。
我们的嘴唇交叠。
一大早,我张开双眼,真白的睡脸就在旁边。
我穿上衣服,准备回家,并把吉野的笔电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这样说虽然非常过分,但我想要孤单一人。
『我先回去了,会再联络。
但是,暂时不要联络我。』
我留下字条,离开别墅。
想要一个人独处。
回到家,打开不知何时换好的新冷气,拉上窗帘。
接下来,启动吉野的笔电。
关掉电灯,我在不知是白天或黑夜的黑暗房间思考。
不这样做就不是我了。
这就是我的人生。
深呼吸,吐气。
有些恐惧的我祈求著。
希望我所相信的自己的才能没有消失。
拜托了。
希望我活著的意义还存在。
我再次打开反覆读过无数次的吉野未完成的小说,重新阅读。
C
那是我不认识的吉野。
我读著吉野的小说。
她与我相处的日子、与真白相处的日子交互描写。
那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原来吉野曾经这样想啊。
当然,小说和我记忆中的细节也有些微差距。无论再怎么参照现实,写作的本质就是说谎,无法将现实原封不动地照抄。因为过去和现实不是由言语构成的,转换成文字的剎那,不管有多写实,都会成为谎言。所以,说实话,要将现实原原本本地写成文章是不可能的事。
吉野的小说细分成几个版本。
事实上每个版本的内容变化不大。
第一版的最后,吉野留下了简短的评论。
『这样下去不行。』
第二版、第三版,小说不断被修改。
在最初阶段,小说的文字有些人工、抽象,也没有人情味,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带有不可思议的温暖情感。
吉野的新境界。
那是一本不成熟的小说。
小说的技巧被削减,变得愈来愈简单、朴实,现实被一点一点地描绘。
一开始,我以为吉野败给了现实。
但我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吉野希望达到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举例说明,那应该是纯粹的虚数与现实的实数混合的复数世界吧。
*
我不懂何谓爱人。
因此,常常带给人伤害。
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大家和我相处的时候,总是露出悲伤的神情。
*
吉野的人生并非曾经遭遇什么不幸。如果是因为这样才无法爱人,那她一定早就得到救赎。
然而,她不一样。
没有理由,只是自然而然地无法爱人,所以她无法用自己的声音讲述爱的话语。
取而代之的是,利用其他言语、借用其他文字书写何谓「爱」。
吉野想要描写的事物,我似乎懂了。
吉野的小说在某个地方突然中断。这也是当然,因为这是她未完成的小说。无论重写几次,她还是犹豫著该如何下结论。
我继续读吉野的小说。
关于吉野的心情、她内心的想法,我现在似乎最能理解。
相较于她至今写过的其他小说,以及现实中与她的相处,阅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更能理解她百倍、千倍。
我认为她并非向「现实」屈服。
她投注在那本小说的爱,不是异性之间的爱,也不是家人之间的爱,而是另一种爱。
那是对于虚构小说的爱。
透过这份爱,透过谎言,她用特技表演的方式试图爱人。
爱的不是人而是小说的她,也许是用这份爱,透过小说面对一切。只要穷究小说真谛,绝对可以爱上那么憎恨的「人」与「现实」。憎恨现实与人情味、把自己逼到孤独中写作的她,一定已经碰触到那份真实了吧。
我不分昼夜窝在家里读吉野的小说,对时间和日期的观念渐渐消失,甚至连自己是活在自己的人生中还是吉野的小说中都快要分不清楚。我发疯似地反覆阅读吉野的小说无数次。
感觉像是吉野融入了我的体内。
读了无数次后,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心中扩散。
我想知道小说的后续。
我想把中途结束的吉野小说好好地读到最后。
像这样被放弃的未完成小说,实在太可怜了。
回过神来,我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
如果吉野活著,会如何写下去?
如果吉野活著,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如果你还活著。
如果,吉野那天、那时候没有死。
如果存在那样的世界。
如果吉野活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我想写吉野活著的世界。
那也许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想写小说。
现在只想写小说。
其他无聊的事都无关紧要。
比如说,自己有没有才能、能不能成为职业小说家。
我打从心底觉得,那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只有一点,我不想让吉野的小说在这里结束。
我开始想像吉野小说的后续。
吉野的高中生活会继续吧。她会让真白和我见面,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即使如此,也许吉野不会了解我们的心情。
但至少在小说里,我希望拯救吉野。
让自己与她同步。
让自己成为她。
水乳交融。
她的心情我能切身体会。
透过写小说,我彷佛陷入在和吉野对话的奇妙体验。
夜晚,无法入眠的夜晚,吉野活著的时候,我们偶尔不是传邮件,而是讲电话。总是从『睡了吗?』『还没。』这样的邮件开始。虽然聊得再多还是不明白我们睡不著的理由,但无关痛痒的对话仍是持续下去。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之类的话题,愈是谈论,心便离得愈远,但我们还是继续说。
换上睡衣,关灯躺在床上,闭上眼,我开始说话。问了才知道,吉野大多也用相同的姿势讲电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想像可以无限奔驰。
『想像一下。』
吉野像在施展催眠术似地跟我说。
『我们现在在海边聊天。』
比如说,晚上我们坐在空荡荡的沙滩,沐浴在月光下,两人亲密对话。
「染井同学。」
「终于见面了。」
一眼望去只有夜空和大海,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只有浪涛声。那晚的波浪像用刀削似地将脚边的砂砾带走。彷佛末班车的终点站,寂寥的大海空无一人。
「你先死真是太狡猾了。」
「对不起。」
如果能再见吉野一面,我会说什么呢?虽然想了很久,但仍提不起劲把自己内心乱糟糟的思绪告诉她。
「现在还喜欢小说吗?」
「不知道。」
从开始写小说至今到底过了多久,我完全不记得了。
「仔细想想,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嗯。」
放弃一切、成为正经的大人什么的,结果还是做不到。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写不出小说,变得和吉野一样?」
「没问题的。」
吉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我会在你身边。」
吉野不在,但现在还是能读吉野的小说。她一定是这个意思吧。
「只要写小说,就能像这样见到你。」
这样的光景在现实中不存在。
现实中无法见到死去的人。
只有在小说中可以见到吉野。
「我想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听到我的话,吉野没有回答。
以前,我们曾聊过理想的死亡方式。吉野说不想要任何人守在自己身边,想一个人死。所以,不管是我或其他人都好,她一定不想和任何人永远在一起。
「我喜欢小说。自己无法经历的好几种可能的人生令人无比爱怜。」
我好像可以理解。人类只要被现实限制,就只能过著眼前的人生。如果是太空人、如果是外星人,如果不是这样的人生──这些可能性都能在小说里被赋予生命。
「如果转世投胎……」
不想投胎成人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虽然不知道是谁先有了轮回转世这样的想法,但如果真有其事,光是想想也能获得救赎。死后的世界也是同样的概念。除了眼前的现实之外,如果还有一个美丽的世界,就像我和吉野现在所在的此处。
「我是不是能成为一个平凡的女生呢?」
吉野牵著我的手,眼神悲伤地说道。
「你不用成为平凡的女生也没关系。」
我不禁脱口而出。不要说这种话啊,不需要觉得自己是奇怪的人。
「成为平凡的女生也可以啊。」
吉野把石头丢向大海。与颁奖典礼那天不同,这次石头确实跳了无数次,直到天边都没有落下,最后像被水平线吞噬般消失。
「那我们是否也会更不同呢?」
「嗯。」
「想像一下嘛。」
「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啊。」
两人站起来,往沙滩的反方向走,眼前景色彷佛走马灯似地流泻,背景不知不觉变成我们共同的记忆画面。
第一站是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光粒子闪耀著,那间文艺社的社团教室。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奇怪的家伙。」
我轻轻敲了敲吉野的头。
得知吉野获奖的那天晚上。路灯的光让吉野的脸变得苍白的夜晚。
「那时,不能真心替你高兴,对不起。」
「没关系,我明白。」
「可是,现在我很开心你成为小说家。」
颁奖典礼上,大量的闪光灯此起彼落,照亮吉野觉得无趣的神情。
「我看起来好没用喔。」
「但是很漂亮喔。」
听我这么说,她看起来有些害羞。
「谢谢。」
《love less letter》。吉野小说中的世界,读著平行世界来信的男人。
「我也收到啰,虽然是真白骗人的。」
吉野陷入低潮的那个夜晚。回她家的路上,昏暗的光线撒落在水洼。
「那时借的衣服,结果没能还你。」
接下来是在电车上。樱花粉色的阳光照在第一次穿上高中制服的吉野脸上。
「电车彷佛象徵著什么。」
升上高中后,我们几乎都在电车上碰面。
「象徵什么?」
「时间的流逝?即使静静待著、睡觉,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毫不留情地流逝。」
两人在吉野的房里接吻。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那时不平静的氛围,我至今仍然记得。
「早知道应该做到最后比较好吧?」
「你明明不是这样想。」
「可是,我不讨厌染井同学喔。看我的小说就知道了。」
「嗯。」
在文艺社教室,吉野将我的小说丢向我。小说稿纸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对染井同学做了好多过分的事。」
「彼此彼此。」
纳凉二手书市的场景。刺眼的白光只照著我一人。
「但真想一起去逛逛。」
再往前走,许许多多的光芒闪耀,将我们两人包覆。过于明亮的光线让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全部。果不其然,人生意外地不过如此。」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心想,内心有些懊悔与不舍。
「以后也继续写小说啊。」
吉野说。
「会写的。」
我回答。
周围的景色消失,世界一片雪白,空无一人。就像积雪的地面,就像什么都没写的一张白纸。
那里只有我和吉野。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对不起,染井同学。」
写完这本小说的时候,我也必须跟吉野道别吧。
吉野会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不再像现在一样,时不时能回想起来。
写作是为了留下某样东西的行为,但与此同时,留下文字也会失去某些东西。吉野也好、我也好,一定都因为写作而失去了许多。
「你干嘛道歉啊?」
我苦笑著对吉野说。
「不喜欢染井同学,对不起。」
说完,吉野笑了。那是至今未曾在现实中看过的表情。
「那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啊……不能勉强嘛。」
不能爱人也没关系。
吉野不需要为了这种事受伤。
雪白景色无边无际。
「这本小说也差不多到尾声了吧?」
吉野这样对我说。她依旧十分敏锐。
「嗯,要结束了。」
我没有隐瞒。
「那该说再见了。」
等等,等一下啊──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拚命将那句伤感的话语吞下肚。
其实,真希望这本小说可以持续写下去。
然后,好想一直跟吉野说话。
永远。
不过……
「如同人生会结束,小说也必须画上句点。」
「是啊。」
吉野听到我的话,轻轻点头。
「再见了。」
吉野迈开脚步。
「我说,吉野啊。」
声音在颤抖。吉野用讶异的表情回头看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对你……」
之后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嘴巴像故障似地动不了。
冷汗直流。
我自嘲般地笑出声。
咬紧牙关。
表情扭曲。
用尽全力。
取而代之的是,喊出一直想对你说的那句话。
「我也爱小说!」
吉野露出微笑。
彷佛想原谅什么。
「染井同学。」
我吓一跳地看著吉野。
「要走到我前面喔。」
吉野以手掌做出大声公放在嘴边,如此大喊。
「染井同学的话,一定写得出来!」
吉野无凭无据地说,但那一定是相信我的意思。
「谢谢!」
我只是努力开始往前走。
写小说这件事会让我对人造成伤害。
在新的小说诞生、被阅读的同时,也有小说会消失,还有些小说不再被阅读。说不定我和吉野的小说同样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无所谓。
总有一天,我的小说、这本小说一定会没人再去读它吧。
但小说会继续。
某一天、某个人会从我的小说中获取些什么、借用些什么,接著创作出别的小说。虽然无法做出任何保证,但我是这样相信的。
而小说会透过这样的循环继续下去。
小说。
与眼前的现实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照耀著我们的现实。
就像小说受到现实影响,现实也受到小说影响。
我认为,小说不会与现实相亲相爱,而会傲气十足地活下去。
我也好、吉野也好,都会在这样的浪潮中活下去。
注9:CalorieMate由日本大冢制药生产的能量补充食品品牌。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dokuro_socks@sofom.ne.jp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将如此难以解释的情感变成言语吗?
但现在,我不想这么简单地赋予这份感情任何意义。即使无法说出口、谁也无法理解亦无所谓,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收到真白的回信了。
我要和真白约会。也许有一天,我们必然会确认彼此的心意。信仰天主耶稣和光明女神伊泰安吧喜欢猫住的城市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猫住的城市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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