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豫山古道方圆百里渐渐生起了稀疏的绿,但仍旧改变不了这片土地的荒芜,江津村的村民在就近的田地里开耕播种,虽然收成少得可怜,但也够一年温饱。
静姝还是那般少有清醒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每日喝点粥和汤药,随后便是昏天黑地的沉睡,有几次她挣扎着想摆脱那昏沉无梦的状态,却仿佛有人拽着她的意识一直往下坠,溺水般坠入最深的黑暗。
“阿英……”
坐在床边的男子一惊,手指小心地抚过她合拢的眼睫,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静姝没醒。眉间的褶皱却越来越深,翕动的红唇微微泄出几声痛苦的低吟,叶英慌忙握上她的手,只觉得她的体温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静姝?”
原本的衣服早就因为多次渗血不能再穿,静姝现在身上的是一套粗布棉衣,胸前的伤口用了各色各样的创药都不见好,唯有千年寒铁那强烈的寒气能够缓解皮肉的腐烂。外面正在劈柴的少年听到屋里的声音立刻跑了进来,看到静姝已经被叶英扶起靠在了他身前,“姑娘又发作了吗?”
眉心紧紧地拧成一团,叶英分出一丝内力谨慎地沿着静姝的经脉缓缓温暖她的身体,连日下来寒毒在她体内大量淤积,虽然每日都有服药,但情况却时好时坏的。
“阿英……”
听见静姝无意识的呢喃,心头不由揪起,叶英搂住她微微哆嗦的身体,“别怕,我在,别怕……”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得重复好几遍,叶英想把残雪拿走,可寒铁一离身,静姝的身上便开始渗血,尸毒大肆破坏着她的奇经八脉。前往纯阳宫的弟子回禀静姝的师父早就已经出去云游了,他们找不到人,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整天急得焦头烂额。
这些,静姝清醒的时候是不知道的。
她只会精神恍惚地看看外头冰冷又灿烂的阳光,身边总是徜徉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可她却没有力气去找,狗蛋每天都忙着帮她煎药,说是药材铺子的老板人好,把她要的药材全都配齐了。
天气还算可以的时候收留她的妇人会劝她出去透透气,和狗蛋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跨过门槛,门口不知何时有了一张藤椅,她躺下之后只觉得一身的力气都被透支,靠着椅背便睡着了。再次醒来也许是黄昏也是第二天的某个时辰,她已经在屋里的床上躺着了。
江津村的人并没有因为她时而发青时而发白的肤色远离她,每次她精神还算可以的时候都会上来同自己搭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偶尔也会问,问问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问问扬州后来怎么样了。
她当初以为自己虚弱至此,叶英即便站在她面前也发现不了她。可实际上,她已经疲累到连叶英就在她背后不远的屋舍内都无法察觉。
静姝还不知道的是,每次同她搭话的人在她恍惚着睡去以后都会走到那间屋舍前朝里面出来的男子拱拱手,“先生,那位姑娘已经睡了。”
“好,多谢。”
江津村的人觉得这对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男女很不容易,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那种至亲至爱因为身中尸毒不得不得远离甚至死别的痛苦。
村民们其实并不知道叶英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看着他的穿着打扮和谈吐气度像是出自豪门大户,看见叶英为了暗中照顾静姝一直屈就自己在这等破旧的小错落里每日吃着粗茶淡饭,想想都觉得静姝是有福的。
只是看着静姝每次清醒不过片刻,生机式微的样子就觉得很是可惜,在他们的印象中,染上尸毒,就没多久可以过了。
收留着静姝的那位妇人悄悄问过叶英,是不是打算等静姝这样入了土都不打算告诉她,叶英沉默了好久,静姝身体不好,总怕有个万一,他想带她回藏剑山庄,可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没过多久叶家来了人,有大事要让叶英回去一趟,他思索再三,临走前将两个亲信留在了江津村以防万一,又依次拜托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才稍事放心离去。
叶英一走,静姝醒的时间更短了,她总觉得身边很冷,无意识地抓着什么,却总是抓空,仿佛之前有个很暖和的怀抱,如今那个怀抱不在了,她就像被一层寒冰冻结在了原地,与世隔绝。
阿英……
时间一晃便到了三月,洛水之畔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豫山古道上有一小队快马飞驰而过,扬起的烟尘直到看见江津村那几间简陋的农舍才缓缓止住。熟悉的温暖靠近,静姝几乎是挣扎着从困顿中清醒,看见半跪在床前的一身黄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说,藏剑山庄已昭告天下,叶英的未婚妻子受天一教毒害。
那人说,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叶英身边有一尸人女子,没有必要再躲。
那人说,丐帮帮主郭岩、纯阳掌教李忘生、万花谷孙思邈和忆盈楼叶芷青已为她作证,证明她心存人性,并无害人之心。
他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