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行医多年,即便如今年事已高,下针的手却仍旧平稳得不起丝毫波澜,没有麻沸散经不起耽搁,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手速极快地持针沿着眼皮粘连的位置里外划了两道,顿时有一片鲜红溢出。
裴元一手固定着叶英的眼皮一手拿着纱布吸去血水,孙思邈仍在下针,一点一点地割开粘连在一起的皮肉,“叶庄主,眼睛暂时不要动。”
静姝看着那张俊脸上淌开的鲜红双唇发颤,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个字音,发凉的小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她低下头趴在他无声安抚的掌心里,眼角的水花很快渗入衣袖化为几点暗痕。
等到孙思邈将左右两只眼睛全部处理好,药童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反反复复清洗了好几回才把眼周的血色清洗干净。
叶英的脸色有些青白,孙思邈在他的眼睛上覆了一层止血的药膏,用一条白纱缠好,“接下去这几日叶庄主需得尽量多活动活动眼睛,即便出血疼痛也暂时忍耐一番,不然前功尽弃,记得三个时辰清洗一次并换药,至于能否复明等到伤口愈合我们再做诊断。”
静姝连忙应下,等人走开之后才趴到床头小小地唤了他一声,叶英的眉峰轻动,以嗯声作为回应,握着她的手指徐徐吐了口气,此刻收敛心神方才察觉那阵皮肉割裂的疼痛。
但再痛,也痛不过静姝在熔炉之中烈火焚身之痛。
他缓了缓神,在静姝的搀扶下起身,朝孙思邈行礼致谢。回落星湖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静姝唯恐他步伐过快伤口溢血,小步小步走得堪比乌龟,叶英失笑,“不必如此谨慎,我有刻意压制内息流动,气血行进缓慢。”
两人回到了落星湖的小木屋,静姝不由分说把他安置到了榻上,“你躺着吧,有什么事我来。”
“我只是伤了眼……”
静姝直直地盯着他,“不许动。”
叶英抿了抿唇,她这般执意倒叫他感觉眼睛上的痛楚散了些许,心中暗叹一声,唇边泛起妥协之后的无奈,“那你过来。”
静姝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当即凑上前,谁知对方手臂一捞直接将她一同揽到了榻上,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叶英按住,“莫要担心我,裴先生说了他会亲自来送今日晚间的药,你若想要我躺着便陪我好好躺一会吧,你也是需要休息的。”
晚间裴元带着药童过来送药,顺便给叶英清洗眼睛,静姝终于看到了那双睁开的眼,黯淡的眼眸不复当年的清明,甚至沾了一圈猩红的血色,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英?”
叶英看不见,只觉得面上有风。
裴元安慰着有些沮丧的静姝,“如今只是第一步,叶庄主失明多年,即便双眼没有损伤,这么多年不曾见光视力也会退化,此事得徐徐图之才行。”
叶英也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侧身向裴元略略垂首,“有劳裴兄了。”
裴元微微一笑,“好好休养,静姝的药也该喝了。”
想起药童端来的汤药,叶英当即催促静姝去喝药,趁静姝喝药的功夫他又把来花谷之前想好的事向裴元提了提,后者欣然应允,“此事交由我便好,叶庄主放心。”
换了几日的止血药,叶英的脸色格外苍白,伤口渐渐复原以后孙思邈再次给他看了眼睛,意有所指地朝身后的女子说道:“眼周的经脉精妙复杂,不同别处。”
静姝连忙来到旁边认真听,孙思邈捻了几根银针依次刺进叶英的穴道,“外形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的损伤,这属于长年避光之后的视力退化。刺激丝竹空、承泣穴和球后三处穴道,明目利窍,银针刺激的次数不能过多,可用按揉的方法,但要注意力度均衡,决不能用力过大。”
她一条条认真记着孙思邈说的话,末了他又给她一张药方,“种类不多,花谷中都有,现成采摘即可,制成药膏每日早晚给叶庄主在眼周涂抹一些,若是不够再摘就行。”
恢复叶英的视力急不了一时,孙思邈建议他暂时戴上眼纱,以免什么时候突然受到强光刺激造成伤害,他的眼睛多年不用很是脆弱,所有情况都要小心谨慎。
回到住处之后静姝询问了宇晴哪些地方可以采药,有什么避讳等等,随后借了药锄和药篓便打算出门去。
她要去,叶英自然陪着。
晴昼海中采药的弟子不多,一眼看去反而有不少在花丛中对景作画或吟诗咏叹的文人墨客,万花谷是天下三大风雅之地,有这般景象并不稀奇。
静姝的眼睛四下寻觅,见到有用的药草便采了几株放进叶英手上的药篓,晴昼海的白日可见百花姹紫嫣红,艳丽的色泽填补了黑夜中摇曳的阴影,光是轻轻呼吸一口便能赢得馥郁的香气。
远近觅食的鹿群似是不怕生人,花丛中时不时跑过几只背着松果的松鼠和活蹦乱跳的兔子,有一只还尾随着他们像是要讨食,跟了大半天没跟出什么结果一转头又蹿进花海里不见踪影。
静姝采的药差不多,便和叶英在稍高的小坡上坐了下来,她懒懒靠在他的肩上吹着风,各式的花香或淡雅或浓烈,混杂在一起犹如美酒般甘甜,使人生出微醺之感,“这里真好。”
叶英低头轻吻着她的发际,“你若是喜欢,回去也可以在落梅居种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