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来看看。你一个人在吗?」
「嗯,对呀,请进。」
纪久在厨房泡茶的时候,弥生顿觉无聊也跟着进来。眼睛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莉卡小姐便定住了。忍不住惊讶地叫:
「哎呀!这人偶……」
「嗯,非常谢谢您送的衣箱。」
「纪久,难不成你真把墓里的……」
弥生面有愠色地质问。
「才不是呢。讨厌啦,是这尊人偶呀,上次跟您提过的呀。」
纪久皱着眉说,同时把茶端出来。
「啊,对哦,啊,就是这尊呀。」
弥生轻抚胸口,仔细端详莉卡小姐。
「哎呀,真像呀。」
「没错吧?对了,您今天有什么事吗?」
「嗯,今天是我外祖母,也就是你外曾祖母五十周年忌日。」
弥生双手环着茶杯,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代替你父亲去的。」
「五十周年忌日,真了不起呀。」
「神道教就是这样呀。」
「外曾祖母家信的是神道教吗?」
「是呀。由神官主持,不烧香,而是一人发一枝杨桐(注94)。」
弥生啜饮着,含着茶问道:
「哎呀,这是什么茶呀?」
「青紫苏茶。蓉子做的。就是这尊莉卡小姐的主人,或者说同伴比较好。」
「啊,房东的小姐?总觉得这味道真令人怀念,明明这么年轻。」
「她可厉害了。」
「多学着点呀。」
「亏她多方照顾。不过,还真难得,弥生姑姑刚刚说的,那叫神事吗?就像法事那种家中仪式?我还以为您不大喜欢这些呢。您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婚的吗?」
「也不是只因为这个就离婚啦。不过,算了,虽然不喜欢,但若能帮上你父亲的忙就去吧。虽然是娘家,但我现在等于是寄居在家里,所以还是……更何况你上次问了许多有关那尊人偶的事情,我也稍微记起一些,所以也想再帮你调查清楚一点。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方老一辈的亲戚了。」
「哎呀,您真是个好人呀,弥生姑姑。」
纪久夸张地用双手握住弥生的手。
「好夸张哦。你以前是这样的吗?」
「这是我同居人与希子的影响啦。」
纪久立刻醒转过来,以平常的语气说。
「对了,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啊,外曾祖母的名字叫『niǎo』。」
「咦?」
纪久吓了一大跳。弥生说:
「拜托,你想吓死人哪!别突然那样大叫呀!哎唷,纪久你以前不知道吗?」
「因为之前从没叫过名字呀……」
「说得也是哦。不过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叫阿『yǎo』(注95),因为大家好像都叫她阿『yǎo』,但是她正式的名字应该叫阿『niǎo』。这位阿『niǎo』年轻时为了学习礼仪,曾到藩主本宅去当内宅侍女,自尊心似乎满高的,所以她的先生,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就有点不高兴,于是另外包养了一个妾……等一下。」
弥生说着就往包包里掏着东西。纪久问:
「您刚刚说的藩主……是哪里的藩主?」
「S市的,听说曾祖母的娘家就是那个藩的武士。」
S市是与希子的老家。那位藩主,由时间推算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位喜爱能剧的藩主呢?纪久的警觉度急速往上攀升。弥生掏出几张纸片:
「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妾的名字叫佐代。这个妾也生了孩子,是个女孩,名叫佳代。不过这位佐代生了孩子之后恢复得很慢,似乎拖了相当久,最后竟留下年纪尚幼的孩子回娘家去了。」
纪久觉得弥生的语气似乎变得有点低落。弥生没生孩子。
「孩子呢?」
「外曾祖父似乎想收养,但外曾祖母执意不肯。据说最后佐代回娘家的时候,那孩子也同时送到寄养人家去了。那孩子送去寄养之前,外曾祖父买了两尊人偶给那个叫佳代的孩子和大老婆的孩子,也就是我母亲、你的祖母清子。所以才会有那尊人偶的。」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有那尊人偶呀,直到上次见到才晓得。」
「因为我出嫁时带走了。但我知道母亲很爱那尊人偶,所以母亲过世时就想还给她,便一起放进棺材里了。记得吗?」
「我那时候太小了……而且葬礼的时候实在太害怕了,根本没仔细看棺材里面有什么。」
「嗯……纪久。」
弥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尊人偶会不会就是另外那一尊?」
因为实在太像了。
弥生说着又再度凝视莉卡小姐。
我也这么觉得。纪久静静地回答,在心里某一处确信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是什么?」
弥生回去之后,与希子就回来了,两人几乎擦身而过。她听完纪久的叙违后,几乎面无人色。纪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以平静的声音说:
「倘若那位阿niǎo就是资料馆文献中的阿茑,那么她就曾经杀过人,而我的身体里也必然流着那样的血。」
「我妈说没有这号侍女呀。至少阿茑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
与希子拼命坚持。
「更何况有那种过去的人,哪可能被一般人家轻易接受呢?」
「因为外曾祖父家离S市很远。」
纪久如此回答时,玄关突然传来开门声,是蓉子回来了。
「啊,蓉子。」
蓉子才刚说完「我回来了」,就立刻被与希子一股脑儿拉到厨房的餐桌旁坐下。
「喂,你知道衣橱批发商佳代是谁吗?」
「啊?」
「这还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纪久安慰与希子说。
「明明就十分确定。」
与希子忿忿不平地接着说:
「阿niǎo的事情暂且不提。我觉得这个佳代就是被送去寄养的那个佳代没错。」
「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纪久还来不及开口,与希子就把弥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阿『yǎo』的本名叫阿『niǎo』,所以纪久认为她应该就是阿茑事件的凶手。」
「因为据说阿niǎo婚前曾经做过藩主本宅侍女呀。」
难得与希子和纪久两人同时争着对蓉子说话。蓉子赶紧伸出双手制止两人:
「等一下,让我冷静想想。」
接着便学平常纪久那样,整理起这些话的内容。
「那个阿茑事件的始末记录,难道不是虚构的吗?只是对外公开用的。」
「根据母亲的说法的确是这样呀。当时书记官的日记中,的确载明对妾室下手的就是正妻本人。」
「没错,因此我们认为这个说法的可信度较高,对吧?不过,因为已经得知确实真有一位阿niǎo曾经出任藩主本宅侍女,纪久才会认为应该如记录所说,是阿茑杀的。对吧?」
「没错。」
「不过这么一来,书记官的日记就变成捏造的阿niǎo了。那么,书记官为什么要捏造呢?」
「这个嘛……」
纪久仔细想了想之后说:
「如果那本日记只是纯粹写给自己看的,因为她自己就知道事实真相,不会有人故意捏造日记的,对吧?所以,如果那内容是捏造的,就一定是为了要让别人看。」
蓉子说:
「与希子,你能不能再问问你妈妈那位书记官的事情呢?」
「好呀,我爸很快就要再开刀了,本来就说好再回S市去看他的。啊,那个手术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再问好了,那些纸片也借我带去吧。」
与希子指指弥生潦草写着纪久家情况的纸片。
「嗯,好呀,其实我本来也在考虑,似乎得跑一趟S市。外曾祖母五十周年忌日时,她娘家只有一个人出席,看来太久以前的事情都不知道了。查看仓库的话或许还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因为有人提议重建,所以他们说如果我想调查的话就趁早请便。」
「那不是刚刚好吗?一起坐电车去吧,住我家就好了。」
「对了,蓉子,」
纪久转向蓉子问道:
「能不能请你也带莉卡小姐一起去?总觉得……」
纪久希望把莉卡小姐当成护身宝刀,却无法开口说出她的不安。
「总觉得这样好像比较好……」
蓉子察觉纪久的不安,回答:
「应该可以吧。才一天。我去拜托柚木老师。」
接着把莉卡小姐抱到腿上,将她的双手朝着两人高举,像欢呼一般道:
「加油!加油!」
同时把能量送过去。
柚木说,最忙的时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即使只剩几位见习生,还是撑得过去吧。因此蓉子跟父母亲借了车,三人决定开车前往,比起电车,开车要花上两倍以上的时间,但大家商量后认为,有车到那边以后行动也会比较方便。
「蓉子,你要开吗?」
玛格丽特不安地问。
「我是这么打算呀。」
「幸好我要留在家里。」
「哎呀,纪久也可以开呀,玛格丽特你也一起去嘛。」
「不,不用了。」
玛格丽特慌忙说。
出发那天的早上难得晨雾弥漫,玛格丽特站在门边挥手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蓉子从照后镜看着玛格丽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中,竟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国道上,大型量贩店、连锁家庭式餐厅、小钢珠游乐场等一家接着一家。一阵子没到这一带来的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平常都搭电车走铁路,所以完全没想到这里会变成这样呀。」
与希子气冲冲地说。
「以前是一片乡村风光的呀,路也没这么宽。你们看,从前那一带本来都是竹林,现在竟然都像被夷为平地似的。」
「都市圈的郊外现在到处都长得差不多了哦。」
还以为靠近S市时会回到以往的田园风光,但偶尔似乎要中断的大型店铺和宾馆之类的建筑物却沿途占据国道。「这像什么话嘛!」「这是哪门子美感呀!」「丑死了!」等叫骂和苦笑充斥在车内,最后大家都累得闭上嘴。
「医院在哪儿?」
车子一开进S市市区,中途接手的纪久向一直在打瞌睡的与希子问起医院的位置。
「啊,那边左转,然后直走。」
纪久依言打着方向盘。
「我看,与希子去医院就好了,我们两个还是在外面等吧。」
「哎呀,不一起去吗?」
「你们一家团聚不好意思打扰,等手术做完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再去探望吧。」
与希子说:其实没有人会介意的。但结果车子停进医院停车场时,她还是独自前往病房。
「那我们怎么办呢?」
「到外面散个步吧。」
「好呀。」
两人正要钻出车子,与希子却小跑步回来了。
「听说我爸正在接受检查,柜台小姐说大概整个下午都排满了。我和我妈连络上了,约好在家里见面,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S市以城郭及护城河为中心,是个典雅而恬静的小型地方城镇。蓉子她们才刚驶经过度开发的郊外来到这里,更能切身感受这地方的珍贵。今天似乎正值祭典,到处都插有旗帜。
「好棒的城市啊。」
「是吗?不过这里原本整排的老房子也逐渐被毁了。最近也因新式摩天大厦的建筑计划引发问题,引起过强烈的反对运动,但最后还是被压了下来。你们看!」
与希子用眼光指向车窗外的工地。
「简直就像爆破现场呀。」
「破坏与创造吗?」
「事实上,我爸就是反对运动代表人物之一,才累垮的。」
即使隔着紧闭的车窗,与希子还是因吵杂的可怕噪音而微皱眉头,她接着说:
「这一带充满我爸少年时代的回忆呢。」
恐怕整个日本都正在发生相同的事情吧。而且也一定有很多人同样感到锥心之痛,好像自己的生命被削去一般。蓉子感到胸口一阵痛楚。
与希子的父亲家位于离那工地不远的大厦。一进到屋里,油画的特殊气味就扑鼻而来。走道上随意靠着好几张画布,再进到客厅就是名符其实的工作室了。
「了不起。」
「真是的,我们一不在就随意弄得乱七八糟……我来泡茶吧。来,请到那边坐一下。」
「可是那边……」
纪久和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姑且将几张可能是餐椅的椅子上成堆的美术杂志、素描本剪下的照片等整理之后堆到角落,顺便将餐桌上的纸笔推到旁边腾出空间。
与希子刚泡好茶,玄关的门铃就响了。
「啊,是我妈。」
果然如与希子所说,佳苗抱着纸袋进到屋里来了。
「啊啊,欢迎。」
「打扰了。」
佳苗梳着长马尾、戴着无框眼镜。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但纪久和蓉子不约而同认为:这次看更觉得她和与希子有些地方很像,果然是母女。
「与希子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啊,哪里……」
佳苗坐到蓉子她们整理出来的一张椅子上后,开门见山地说:
「你们是为了书记官的日记来的,对吧?其实那是我以前学生家的东西,所以我已经打过电话,请对方再借我看一次。」
她简洁而直接的语气,给人一般所谓「女强人」的印象。
「啊,非常感谢。」
「现在就去吗?」
与希子按捺不住地问母亲。
「嗯,今天应该在吧。地址在这里。与希子应该知道地方吧。」
纪久看到佳苗递过来的纸片,低叫了一声:「咦?」纸上写的是「井之川信男」。纪久红着脸说:
「这刚好是我原本想拜访的远房亲戚。」
大家听了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哎呀,那人是我年轻时教过的学生,去年才刚结婚,娶了位年轻太太。我记得大概和与希子同年。」
「这该怎么形容呢?做事俐落周全吗?」
佳苗塞给她们造访井之川家的点心伴手礼,并目送她们上车之后,纪久忍不住感叹。
「她吗?一直都是这样哦。」
与希子冷静地回答。纪久说:
「我们家族从没出过这类型的女性。」
「我们家也是。」
蓉子也点头说。
「我喜欢蓉子的妈妈那型。纪久的妈妈还不认识就是了。」
「我妈呀……因为没出过社会受过考验,所以……」
「不过,这真是太巧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所以我才说这绝不是偶然呀。」
「如果不是偶然,那会是什么?」
「……是必然吗?」
「这说法真老掉牙,偶然就是偶然呀。」
「才不一样呢。你看着好了,事情绝不会这样就结束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好讨厌喔……说话不干不脆的,一点都不像平常的纪久。啊,那边要顺着路弯过去。」
井之川家位于硕果仅存的整排高墙老房子一角,造型庄严的门框旁边挂着写有「井之川」的名牌。
……这门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蓉子心想,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该从哪里进去呢?真搞不清楚。」
与希子皱着眉低声说。
「应该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平常出入用的门哦。」
蓉子说着就发现左边稍微往里退的地方有个入口和对讲机。
「你们看,多半是那边哦,纪久。」
「嗯。」
纪久清清喉咙,按下对讲机,里面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纪久一报上姓名对方就立刻说:请直接进来。
开门进去之后是一扇毛玻璃拉门。纪久正想开口招呼,门就自动从里面打开,出现一位和蓉子等人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
「早就听说你们要来了,请从那边进来。」
说着微笑点头致意,同时伸出右手指着。
……咦?
蓉子心有所感,但对自己的直觉没什么信心。纪久依序从与希子开始介绍:
「打扰了。这位是我同学,她母亲正巧教过你先生……就是上次借过书记官日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