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拜道:“是!”
他亲自将士兵搀起来,扫去铠甲上的雪,拍了一拍:“辛苦了,有你们在,孤与魔界安矣。”
沙场将士,禁得住刀枪,禁得住银钱财帛,却禁不住为君上者的关心和抚慰。士兵擦一把眼泪,再表一番赤忱,俯首退下了。
士兵走后,他化去一地狼藉,将信函折起来随手搁于一旁:“原来暮暮一日一变,昨日的兴致是放风筝,到今日就变成摔杯子了。”
我心不在焉吃着糕点:“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将折好的信笺扔到我面前,随手变出一只绿玉杯,徐徐添茶:“你自己看了再做判断。”
一封笔书一封战书,笔书用的洒金信笺,乍一眼看与寻常书信并无不同。至于战书,则是由纯金绣线织制而成的丝帛,字迹苍劲有力逸虬得水尽显恢弘之势。也因恢弘,我看不大懂,只瞥见尾处一方鲜明耀眼的天帝玺印。笔书内容要比战书内容简明许多,左不过劝诫扶青释放醉灵,以免仙魔两界刀兵相向,致使生灵涂炭耳。
我把信函摊放在桌面上:“既然天帝不忍见到生灵涂炭,那为何还要送来战书呢,一战一和岂非矛盾?”
扶青酌了口热茶:“天帝的意思是让我二者择其一,要么归还战书并将醉灵放回白庭仙脉,要么自行毁去另外一封则仙魔两界就此交战。”
白庭仙脉隶属于仙界,竟被魔界堂而皇之抓走两个醉灵,缥缈宫与众仙必都等着天帝做出反应,可天帝却一脚把球踢给扶青让他二者择其一。
我指尖一缩:“倘若交战的话会怎么样?”
他放下那盏绿玉杯:“交战必有死伤,无论谁胜谁负都会生灵涂炭,不流血牺牲又怎么能打得下江山呢?”
我为他添满一杯雀舌茶,再徐徐放下瓷壶,小声喃道:“那自然是不生灵涂炭的好。”
只要不与仙界打仗,并把醉灵放回白庭仙脉,那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尽管我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闷声一问:“这便是你的判断?”
我声音比蚊子还小:“只是个人拙见谈不上判断。”
扶青看我一眼,拿起战书旁边的那封,竟一把青火将它给焚了:“倘若天帝真不忍心生灵涂炭,就该只送来密信一封,而不是并着战书,让我做选择。假使送还战书,再依天帝之言把醉灵放回去,那魔界岂非成了仙界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左右手互揪着袖口:“扶青哥哥难道不觉得,此事因擅闯白庭仙脉之人而起吗,他这么做跟跑到人家家里抢走人家孩子的强盗有什么分别?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魔君暗中授意呢,他不但累坏扶青哥哥名声更给了天帝寻衅的借口。在我看来,与其思考打不打仗,不如先惩处此人以正视听。”
扶青挑一眼眉宇反问道:“事已至此,难道天兵还没打过来,你就要我先处置了自己人吗?”
我被他问得语塞:“我哪有资格要求魔君怎么样啊,只是那人背地里惹事还引来天帝一封战书,至少惩处了他能让别人觉得此事与你没有关系。”
扶青漫不经心道:“别人是不会相信的,而且一旦惩处了此人,我留下战书的意义将荡然无存,魔界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
我歪头瞄了他一眼:“上课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一句话。”
扶青没打算问。
我一字不差说与他听:“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决,成常人所不能成。”
扶青容色淡淡:“你觉得我是为了威风和颜面才接下天帝的战书?”
我用手指刮了刮脑门:“天帝持重老成,而扶青哥哥血气方刚,年轻人为了争面子难免不理智些……”
扶青眼中一亮:“这是你第一次说我年轻。”
我愣住,干咳了两声,打着哈哈回应他:“和天帝相比扶青哥哥自然是个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天帝死在沙滩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千年的王八碰上万年的龟,可不是个年轻人吗,年了大轻了。
他又拿起绿玉杯:“天帝远在九重上界自然比不上暮暮形影相随,既连暮暮都这么认为,那我就放心了。”
我没听懂:“放心什么?”
扶青斜瞟一眼盖着天帝玺印的明黄丝帛:“你怎么知道我是受仙界激将而不是本来就等着他们的战书呢?”
我正拿起一块点心,闻声手指一松,点心掉了。
扶青默然:“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埋着脑袋把玩手指:“君王守社稷,不能彼此修睦也就罢了,怎还主动等着别人的战书呢?
扶青闷哼道:“山迢迢水迢迢,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又何须拘泥走哪条路呢?用对了方式以战止戈也能守社稷,忍辱求和看似不必牺牲,实则自欺欺人而已,能得几年好?反正天帝一直都想试探魔界,我便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试探。”
我低低地问了句:“若打仗的话醉灵还能活命吗?”
他轻描淡写:“你说呢?”
我手掌攀紧了桌沿:“可她们是无辜的。”
扶青眉目深深地一凛:“既然天帝以醉灵为由逼我做选择,那么从我留下战书的那刻起,她们就没有理由活下去了。”
果然,霍相君说中了,仙魔两界已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倘若天帝要救醉灵那扶青就非杀了醉灵不可。救人的并非真心救,杀人的却是铁了心要杀,这盘棋已然下成了一场死局。
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魔界死伤那么多忠骨,我们能在这里赏花观景,都是他们用血用命换来的,我身为君决不能为了两个醉灵让三军将士寒心。”
说罢,扶青眼皮一抬,意味深长地添上一句:“暮暮,你明白吗?”
我涩然道:“可天帝在信上写得很漂亮,以免仙魔两界刀兵相向,致使生灵涂炭耳。他让你二者择其一,就是要把责任和过错都推到你头上,无论最后谁胜谁负世人都只会赞颂他而唾骂你。”
扶青满不在乎的样子,侧眸看了我半晌,坦然道:“别说世人眼中,连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多骂一句少骂一句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忽然笑了笑:“你到我面前来。”
等我起身走过去,却被他捧住后脑勺,双臂重重地往下一压:“只要暮暮和别人不一样就够了。”
我猛然愣住,手掌抵在扶青肩膀上挣了挣,头上那串彩珠晃动的嗒嗒作响。他说话时,嘴唇擦过耳垂,温热的气息弥散出来:“你抱抱我。”
我惊了:“啊?”
骤然间,他目光凝重起来,深沉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暮暮,你抱一抱我,我就把风筝放下来。”
我讷讷问道:“真的吗?”
等良久,他嗯了一声,一句一句地教我:“你坐到我腿上来,攀住我肩膀,搂着我。”
我想他多半被那支簪子刺激得有些不正常了:“光天化日的,芍漪还在那边呢,被人看到有失体统吧?”
他幽幽地反问一句:“难道你不想把风筝放下来吗?”
想自然是想……
我悄悄地左右环望一圈,见外面只站着芍漪,且她专心放风筝,并没看这边。便坐到扶青膝盖上,举着胳膊攀住他肩膀,袖襟顿时沿手臂滑了下来:“这样可以吗?”
今日阳光晴好,惠风和畅花香阵阵,可他眼睛里却蒙着一层霾:“为了一只风筝你可真是听话。”
我甚茫然看着他:“那你是希望我听话呢还是希望我不听话呢?”
他喉间一哽:“有时候,我宁愿你不听话,也不想看到你为了别人这么听话。”
扶青果然被那支簪子刺激得有些不正常,好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远远使一记法术,将风筝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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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