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放置庄乘风的屋子里传来的,大概是人醒了,倒是比预想的要早得多。
真是个好苗子。
我心下赞叹,端着制好的药膏往回走,果然看见庄乘风直直躺在床上,放在床头的铜镜却是掉到了地上。
"你身上抹了药膏。"
我解释着把他剩下的一条小腿抹上药膏,果然看见他松了一口气。
也难怪他如此动作。这朱颜花绽放时颜色如血,艳丽异常,捣碎花瓣合着辅药制成药膏涂抹于身上,药汁就会渗透进皮肤,伤者如受剥皮之刑,再加上药膏如同血般猩红的色泽,乍的一看,就像是身上的皮被人剥了个干净。
涂抹完毕,我清洗完制药的工具,带着一碗药汁回到了屋子。
庄乘风全身微微颤抖,但是依旧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我难得的佩服除了师父之外的人,当初慕名雇人偷师父所制药膏的富商,不过是涂抹了一张脸就受不住了。甚至狂性大发,将药膏干掉后形成的药壳连着脸皮撕了下来,之前庄乘风昏迷时能忍受我倒是不觉惊讶,现在明明神智清醒,却依旧能忍住痛苦,让我不得不再一次认识这个人。
真是个好苗子。
一炷香之后,我将朱颜花根茎所致的药汁慢慢刷到了药壳上,使药壳软化,又过了盏茶时间,这药壳就彻底被揭了下来。
飞眉入鬓,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淡薄,唇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带三分温柔,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身形瘦削,四肢修长,之前畸形的腿骨,咬断挑断的手筋脚筋,身上斑驳的伤痕尽数不见,皮肤好得像是上好的绸缎。
果然是生得一份好相貌,再加上那刚正不阿、朗月风清的性格,无怪乎引得江湖侠士竞折腰。
我将他拖到浴桶里把身上的残渣清洗干净,然后又放到了我放置新药的浴桶里。三个月的卧床让他浑身无力,哪怕我每天为他的肌肉按摩、涂抹药汁刺激,也只是让他能恢复得快一些罢了,不过至多七日,七日之后他定然能行走如常,并开始我新药炼制的最后一个阶段。
我将木条塞入庄乘风的两齿之间,以免他因为太过剧烈的痛苦而不小心咬到舌头,那就得不偿失了。
昏迷和清醒时接受药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他现在虽然看似气虚,但是被我用上好的药材调理了三个多月,除了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肌肉,实际的身体状况比他之前只强不弱。所以他哪怕痛到青筋暴起,面色赤红,也无法晕过去。
"庄少侠。"我坐在他身边自顾说着,打算说说自己的打算,顺便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之前全身经脉都被震断,合了我正调制的一种药,你现在浸泡的药汁,会帮你修复经脉、恢复内力。"
庄乘风虽然痛到几近崩溃,但显然是听进了我说的话,整个人都僵直了一下,然后连眼白都爬上了红血丝。
真是心急,不过倒也能理解。若是有人害我至此地步,我定要让他体会与我一样的痛苦绝望,就如之前的庄乘风,哪怕以为我只能救他一命,哪怕之后成了个如同常人一般的习武废人,哪怕也许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也要在死前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我平生最厌恶的人群之一,便是宣扬"以德报怨"的酸臭儒生,这人倒是和我胃口。
我续道:"你的经脉已经修复完毕,现在的药浴是要拓宽经脉,迅速补充内力,会有些疼痛,你方才运转内力,会加速药力吸收,便会越发得痛。"顿了顿,我补充道,"自然,康复也会快上许多。"
话音刚落,我就感受到了庄乘风身上运转的内劲。
竟是开始运转内力了。
果然开始运转内力了。
我满意非常。
仇恨与希望都会是恢复的良药。
所以我起身解下庄乘风左眼上的布条,庄乘风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近乎不可置信地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勾了勾唇角,"生、熟地黄各二两,川椒红一两,共研为末,加蜜和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三十丸,空心服,盐汤送下,可明目补肾。辅以明目草做药引,可使人目重见光明。"
明目草,果实成梭形,横面切开,果肉雪白,种壳漆黑,宛若人目。
……
待药力吸收之后,我将浑身脱力的庄乘风放进另一个浴桶清洗,口中的木条竟然已经被生生咬断,看来我还要去调制一副保护牙齿的药才好。
庄乘风泡在浴桶里,说了自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沙哑地让人想起沙砾滚过岩石:"庄主大恩,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