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次为苏晏的把脉与问诊,我可以确定白昱有什么法子,可以看到我的动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苏晏的动向。
每次我与苏晏接触之后,白昱都会到暗室来,去看苏晏。他做的光明正大,丝毫不怕被我发现。他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警告,告诉我他一直在看着我们,让我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白昱不知道对苏晏说了什么,我开的那些汤药他都喝掉了,身上的伤痊愈得很快。只是在这几日中,我依旧不曾与他发生过言语交流。不知道他依旧不信任我,还是说他也知道,白昱在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看着我们。
在闲暇时期,我就在药房中制药,我需要处理的药材,只要交由门外的黑衣人,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效果,制作的手法很漂亮,就练跟着我学了几个月的庄乘风也要略逊一筹。炮制药材的人,哪怕不是有底子的大夫,也是历练许久的药童。
白昱天性多疑,他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他说他的人能假扮成大夫,说明里面本就有有医药底子的人,苏晏身后的伤虽然严重,但是也不过是常见的脱肛与肛裂,我出手也不过是让他痊愈的速度稍快一点,他的人未必就不能治。
想起初见苏晏时的样子,双目无神,神情木然,形同死人,恐怕白昱是为了治疗那样子的苏晏,才将计就计将我留下。
我开的药中,宁心静气的方子,是师父所研制,听师爹说,我刚被抱回去的时候,经历了一场长达半个月的昏迷,在此期间,我哪怕昏迷也极不安稳,因此师父专程为我研制了这一张方子。在世上类似的方子很多,但是师父研制的这一张,味道最好,药性最温和,还有养身的功效,苏晏的状态显然比之前好多了。
却没想到,我说出了苏晏身后的伤。
我自信,我的药比绝大多数的药要好。
至少比苏家能买到的要好。
所以白昱才会动了心思。
他不信我,因此想干脆分析出我的药方,再将我除去。
他跟在苏晏身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短短的一段时间无法将我的药方全部榨干,但是他显然更注重安全,与其将我这个隐患留下,还不如只学这几样药方,然后将我处理掉。
我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哪里能逃得出去。
不过就算他知道药方药膏药丸中,所有的成分又如何呢?
他又怎么能知道,那真的就是所有的药材呢?
若说是要抓住庄乘风几人威胁我,先不提他会不会这样做,单说这三人的实力,还不如抓住我去威胁他们更靠谱一点。
最多图我的药方。
我也没什么顾忌,该要用什么药材,还是用什么药材,至于外面的药师大夫,钻研方子是如何的焦头烂额,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在暗室的时间好像都一并变慢了,有时候觉得已经在这里过了很久,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过过了七八天。
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不会游移,大概在窗外是什么固定的光体,但是会随着时间的变化逐渐增强减弱,像是日光与月光。
不知是不是长年煎药的习惯,我对时间还算敏感,因此可以确定外面光源的时间变化,是随着十二个时辰而变化,但若控制光源的人有意,将变换的时间延长或者剪短,自然能制造出光阴凝固的错觉,好像度日如年,又像是光阴似箭。
尤其是对于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苏晏来说。
想到这里,我微微一愣。
这屋里之前,好像只有苏晏一个活物,旁的就连盆栽都没有一盆。
下一次在诊治的时候,我给苏晏把完脉,道,“苏家主可以用些吃食了,现下梨子倒是正好——不知苏家主有没有忌口的?”
我说完,就见苏晏神色怔忪,半晌却低咳起来,他以手遮口,低低喘息,“梨子……没有忌口。”
我起身为他倒水,递过去一边轻拍他的脊背,一边道:“现下正是梨子熟得最好的时候,苏家主的嗓子需要温养,做些秋梨膏、还是苏家主更喜欢梨子水?”
苏晏接过水杯,急急喝了一口,又以手捂口,垂着眸子哑声道,“生梨子。”
我不赞同地道:“苏家主,之前您一直是吃的流食,直接吃梨子不行。”
苏晏低头,再不言语。
虽然只有寥寥几语,这却是苏晏第一次开口。
我起身写了一张方子,却是一张枇杷膏的。
过了片刻,白昱果然来到了暗室。
他在药房中找到我,问道:“方大夫,正清怎么了?怎么又有新方子要制?”
每次提到苏晏的病,他脸上那让人不舒服的假笑就会消失不见,这样看着倒是令人舒服很多。
我将决明子放回药匣子,转身道:“苏家主的嗓子不行,再不调理以后会落下病根。用枇杷膏,趁现在可以开始调理。”
白昱迟疑了一下,我便皱起眉,“难道白少爷怀疑我的方子?亦或是我的诊断?”
白昱连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担心正清的嗓子。”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苦笑一声。
我看向他,问道:“苏家主多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白昱一怔,“大概……三四个月了。”
这里的说话,指的当然是正常的交流,而不是两人之间气氛古怪的几问一答。
我面容严肃地点点头,“之前苏家主时候竭力嘶吼过,然后伤了嗓子?亦或是遭受过外力?”
白昱一怔,条件反射似的微微站直,又挂上了令人不适的假笑,“方大夫神机妙算……”
“什么神机妙算。”我挥了挥手,一副看见病人讳疾忌医、隐瞒病情的愤怒模样,“苏家主的嗓子都这样子了,你就没有发现不对?”
白昱笑容僵硬,“我只以为……是正清太久不曾说话了。”他见我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连忙道:“之前正清想不开的时候,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些意外,正清的嗓子被击了一下,脖子上当时还留下了一道红痕,许久才消去,那段时间正清确实不能发声,不过也看过大夫,正清的嗓子应该好了才是……”
“胡闹!”
我怒喝一声,三分真七分假,“什么庸医!”
我不耐烦地将方子塞回他的手里,“反正嗓子不是长在我的身上,你要是想以后苏家主都不能说话,那你就别用!”
我气哼哼地将白昱直接赶出了药房。
等白昱出去,我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颈部受到重击,落下病根也说不上,只是大声说话时间久了会嗓子疼,至于苏晏的声音沙哑,语调奇怪,完全是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流的缘故。
遇到苏晏的事情白昱就会格外不冷静,我现在将他赶出去,反而更能突出事情的严重性,他发现我与苏晏交流的可能性便更小了些。
白昱绝对能看见在暗室中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听不见声音。
那张枇杷膏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今天苏晏的两次开口都遮住了嘴巴,显然不想让白昱发现我们的交流。
此外,苏晏的反应也充分证明了,苏晏根本不知道外面时日的变化,对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多久没有丝毫时间概念。
我在药房中一边整理着药材,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若是不出问题,今夜里郁纵就该来了。
***
夜。
我猛然惊醒,正对上在墙角一双发着幽幽光芒的眼睛。
一只小老鼠顺着墙角窜进来,一直窜到我的床边。
我起身将它拿起,细细端详。
绿豆大小的眼睛,细长的尾巴,纤薄而宽大的耳朵,耳朵上还有一层绒毛,根根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