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岁月如梭,一年很快地过去了。
张天端一家没有能够按约回到汴梁或钱塘,只是在胜吉十二年年底托行人带回一封信函,言明在蜀地访友修练,短时内不会回来,随信还询问了沈方的近况。
沈方没有耽搁李老黑和李申的营生,从李老黑手中接过铁窑,跟从青州过来的琉璃匠人一起琢磨琉璃、钢铁的炼制。
琉璃窑和铁窑对温度的要求极高,远非砖窑、瓷窑可比,砖窑需要800-1000度,瓷窑需要1200-1300度,琉璃窑需要1400度以上,而炼钢则需要1600度以上才可以将杂质清除干净。大周的匠人无法知道各窑炉的精确温度,但也知道琉璃窑和铁窑需要达到的温度更高,所以在建琉璃窑和铁窑时便预留了多个进风口,以加大空气的流动。
沈方在窑场,感觉到窑体犹如身体,烧窑也象修练,核心在于空气,进风量越大,窑炉里面的温度就越高;而不同的燃料就象不同的内气一样,给窑炉带来不同的温度,通过在五个铁窑中放不同的燃料,沈方发现了温度的规律。焦炭温度最高,其次是煤、木炭、干柴、湿柴。空气也会影响到温度,五个窑炉,越接近森林的窑炉温度越高,窑炉密集的地方,就算是风箱用的再多,提温效果也不明显。最理想的窑炉是在森林中,用焦炭做材料,不断地用风箱吹进新鲜的空气。他把想法和李申讲了,李申也觉得有道理,便命人在森林中砍了十几颗树,空出场地,建了个窑炉,效果还真不错,顺利得烧制出一炉炉的各式新法琉璃,这些琉璃的材料、制法被记载下来,然后交由徒工去测试性能。
对铁窑而言,温度还是不够,生铁无法完全融化。为了提高温度,增加进风量,沈方改造了流传上千年的风箱,将单向鼓风的风箱重新设计为双动活塞式风箱,双动活塞式风箱推拉时活塞时都可以产生新鲜空气。推动活塞时,远端的皮橐排出空气进行鼓风,近端的进风口同时吸取等量新鲜空气;拉动活塞时,则刚好相反,远端的进风口吸取等量新鲜空气,近端的皮橐排出空气进行鼓风。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提高鼓风效率,窑炉的温度得到有效的提升。
双动活塞式风箱一经推出,李申、李老黑如获至宝,他们一方面对沈方百般钦佩,更加附和沈方对窑炉的各种试验方法;一方面对窑场的徒工、匠人威胁利诱,令其严守秘密。窑炉温度提高后,终于可以达到让生铁彻底融化的温度,但是生产优质钢材的材料配比还是只能不断地尝试,终于在伤了两个徒工性命后,沈方关于新式炼钢的尝试不得不宣告暂停。
每日午后烧瓷炼钢,窑场烟熏火燎、灰尘弥荡,张茹跟了几天,深感无趣便独自在家读书习字。每日戌正入夜,只要天气晴朗,沈方便会拖着沈冲来到院子里仰望天空,沈冲看了一整天的书也有些目涩气短,此时极目苍穹,倒也畅快。张茹则跟着沈方观察星辰移动。此时的转塘灯火俱歇,万籁寂静,只有满天的星斗璀璨夺目,如在眼前。每天观察星辰,三个少年自觉目力清健,有时张茹或有疑问,这满天星斗绕着大地转动,却是转向何处?为何第二天夜里又可转回原处?这大地究竟有多大,如果到了大地的尽头又会如何?
沈方并没有答案,还是理所当然地盯着满天的星辰,不发一言。倒是沈冲,引经据典,或天圆地方说,或鸡子说,或混沌说,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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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癸卯科高中二甲第七名,被授于进士出身,但因在六名之外,按制在京守选,胜吉十三年四月,守选期满,沈括被授予扬州司理参军,负责扬州刑狱,仅是从八品的微末小官,在异地为官不敢过于奢靡,沈括命沈四将三子沈德送回钱塘县沈氏老宅,只带柳氏和一使唤仆妇前往任职。
四月十八日,沈括抵达扬州,向顶头上司淮南路提点刑狱司公事刘茂报到,缴了吏部的任命文书,并随手呈上一百两的礼单,刘茂一脸严肃,接过文书和礼单,却也不看,训诫道,“扬州民风彪悍,村民村妇多逞口舌之利屡屡抗命,前任司理参军任职不到半年便辞官离去,存中有大才,自当禀公执法,保一方清明。”
沈括唯然称诺,从胥吏手中接过扬州提点刑狱衙门的关防印信,退了出去。
扬州府是淮南路的治地,淮南路下辖统扬、楚、濠、寿、光、黄、蕲、舒、庐、和、滁、海、泗、毫、宿、泰、通十七州,及建安,涟水、高邮、无为四军,利丰、海陵二监。而淮南路转运使张蒭(刍)则是这淮南路的主政者,堪为一方诸侯。
原本各路提点刑狱司是各路转运使司的下设机构,自仁德十四年起,为消弱权势过重的转运使司,官家将提点刑狱司提升为与转运使司平级的衙门,虽然两个衙门的主官品级相同,但依传统,转运使司仍然具有对提点刑狱司的领导权,提点刑狱司公事与转运使会面时需自称下官。
自淮南路提点刑狱司衙门出来后,沈括马不停蹄地拜访淮南路转运使张蒭。张蒭,字巨木,开封襄邑人,仁德十年进士,与沈括父沈周相识。沈括执晚辈礼参见了张蒭,张蒭久闻沈括的才干,对沈括青睐有加,便将自己的子女唤出来与沈括相见。
张蒭的两子张执、张谢并未出仕,但对京城宦情了如指掌,沈括一年前在东京汴梁也是风云人物,上至富相、欧阳修,下至各科状元、翰林,无不对沈括赞誉有加,就是官家对沈家小施薄惩,可任谁也看得出来,那是雷霆雨露,胜吉十一年底的大朝会上,这位世兄的父亲便被追授为太师,御赐沈家“书香门第”,一时恩宠无两。此次守选,外放至扬州,估计也是过渡一下,宫中有传言,官家欲立晋王为太子,而沈括正是为太子准备的辅政大臣。
张执问道,“听闻胜吉三年,沈世兄在淮南路已担任过沭阳县主簿,此次故地重游,不知道在世兄看来,淮南路有何变化?”
“十年前,淮南路水患横行,河道不畅,吾今重返淮南,一路行来,但见水清河畅、岸绿景美,良田千里、百姓富足,世叔功绩,天下闻之。”
张蒭关注民生,对水利一向关注,胜吉十年,官家额外批准的三处水利工程,淮南路就有一处,听到沈括赞扬,虽知有客套成份,但也知相差不远。“世侄谬赞了。世侄在宣州治水,堪称我大周典范,可惜水车利物,我淮南无缘得之。“
沈括急忙起身道,“世伯开口,小侄敢不奉教,今日赴淮南上任,自然愿将水力车机献于世伯,以造福淮南百姓。“
张蒭闻言大喜,“世侄此言当真?!”,张蒭可是听说,水车这种神器,连官家都没有得到,只能靠恩赏沈家工匠来暗渡陈仓,没想到沈括一到淮南,还没有多做试探,便主动将水车奉上,这种水车可不是寻常浇水之物,内侍省织造司这一年所纺细棉布销遍大江南北,便是这水车的功劳。听说在江南东、西两路,有许多官田已被改种棉花以满足织造司的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