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七年腊月二十八,张茹十三岁的生日。前一晚,几个少年闹了一夜,卯初初刻,沈蕙、沈德便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沈方只好自己起来打坐修行,王可儿和张茹与沈蕙住在一个房间,她们两个早习惯了晨起打坐,便来到了沈家子弟练功的房间盘膝坐下。
待到辰正初刻,沈方见室外晴好,便约张茹、王可儿去十几里外的天竺山玩耍。张茹、王可儿自然应允。沈方安排了沈蕙、沈德继续练习轻功、箭术与长拳,也没有使唤下人,牵了三匹马,骑出了转塘庄园。今日游玩回来,他们便得回杭州过年,张茹已知男女之事,自是不可能象当初练功之时,与沈方同居一室,王可儿早就和张茹约好,让张茹到时与她同住,欣赏王家府宅翠园之美。
这几日,张茹与王可儿朝夕相处,王可儿淡泊雅静的性格虽然和自己截然不同,但相处起来却也舒服,张茹本是快意恩仇、知恩图报的脾性,此刻倒把王可儿视为知己,讲了许多独自闯荡江湖时的经历,让王可儿极为神往。
三人到了梅家坞村,此处的“梅坞春早”是西湖十景之一,梅家坞溪谷深广,常年草木繁盛,峰峦叠翠,即使如今数九严寒的天气,也掩不住春天气象。梅家坞的龙井茶在西湖龙井茶中也赫赫有名,西湖龙井茶以狮(峰)、龙(井)、云(栖)、虎(跑)、梅(家坞)排列品第,梅家坞的龙井茶虽然比不得自家另一处茶山云栖山出产的龙井,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方、王可儿自幼喝云栖出产的龙井茶,习惯了龙井茶的香幽清雅,在一户茶农家里品了几口,感觉没有平时的口味醇正,便放下茶碗欣赏起周围的景色,而张茹则细细品味,觉得口舌生津,确为人间美味。临走之时,茶农给沈方三人包了三包茶叶,塞进他们的行囊,对于这位沈家二公子,转塘附近的茶农自然人人知晓。说起来,这附近的茶山都是沈家的产业,自从这些茶山被沈家收购后,他们便再也没有给官府交过赋税。往年官府收税时,各家农户需要缴纳极品明前茶,而其它茶叶虽然量大,但卖不起好价钱,沈家收购茶山后,便由沈家统一给官府缴纳赋税,茶农再也无需应付官差。而云栖、梅家坞两地,无论出产多少茶叶,都被沈家以优惠价格收购销往大周各州县。茶农的收入虽然比不上转塘庄园的坊工,但也比往年强了不少。当然沈家也不会少赚,自从沈家以翁山为新的建设基地,开发出高丽、日本航线以后,西湖龙井茶叶便成为高丽、日本贵族中的奢侈品,沈家获利以百倍计。
出了梅家坞,便不再是自家的产业,溪谷中仍有一条小路通往天竺山。时值年根,既使天竺寺的僧人早已采购好年货,虔诚香客到了初一才会赶来烧头香,此时小路上万赖寂静,没有他人踪影,只有三个少年在高声说笑着,张茹更放开嗓子,黄鹂般清脆的嗓音,响彻山谷。张茹吼了几声,觉得格外放松,便怂恿沈方、王可儿放下架子,也肆意呼喊一番。沈方听了张茹的话,便喊了起来,但是他正在变声期,忽尔尖厉,忽尔沙哑,惹得张茹和王可儿哈哈大笑起来,王可儿听了沈方的破锣嗓子更加不愿发声。
张茹哈气咯吱王可儿的腰肢,逼王可儿也放开嗓子吼两声,王可儿只是牵着缰绳引起马儿躲闪。正在此时,张茹突然勒住马绳,仔细聆听起周围的动静,王可儿好奇地看着张茹也停下马来。
“师弟,有人跟着我们。”张茹严肃地说,眉眼之间涌出杀意。行走江湖多年,对于威胁,她自然会有感应,她能感觉到跟随之人必然不怀好意。
“从庄子里出来,他便跟着了。”沈方不以为然地说。
“嗯?你早知道了?”张茹瞪大眼睛看着沈方。
“是啊,不过一个补元境界的高手,跟着就跟着呗,难道还想劫持我们?”
这时从旁边的山林中传来一声长笑,“好个黄口小儿,居然敢小瞧于我!”一个青衣持剑的剑客只两三呼吸间便闪到了三人面前,只见这名剑客一头黄色卷发在头顶束起一个发髻,湛蓝色的瞳仁爆发出凌厉的光芒,白皙的肌肤如月胜雪,个头足有六尺五,比沈方都高出一头来,看这样子却是一胡人。
“你却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来这里送死么?”张茹奇道。
元真子地位之高,汉地江湖中人无不敬而远之,如今却遭到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羞辱,让他如何不气。原本他只是想掠走张茹,完成道行和尚交待的任务了事,没想到却遇到了两个刺头,少不得杀了这两个少年,然后将这姓张的女子掳回昆仑山,待戏耍过后,再交给道行。道行的师父慧通和尚来自于天竺,据说已达到出神境,但那又如何?自己的父母早就达到出神境界多年,难道慧通和尚敢因此到昆仑山找自己的晦气?在杀这两个小家伙之前,有必要通报一下自己的来历,让敌人在痛悔与无助中死去是他最喜欢看到的景象。
“贫道乃昆仑山紫霄观少观主元真子。”元真子看似无意,但却是字字清晰地说道,显然昆仑山这个名头犹如江湖人士心头中的大山巨石,以他的武艺成就,本无意靠昆仑山的名头来获取万众景仰。
然后,元真子看到三个少年无动于衷的表情,他想到一个可笑的事实,这帮小孩子年岁太小,或许并没有听说过昆仑山的名号。元真子面色一红,倒也不知道如何让这三个少年痛悔不已了。
“哦,昆仑山的道士难道就砍不死了?”张茹若有所思地说道。
“师姐小心!”沈方眼珠突然一缩,连忙提醒道。
张茹自然早就提防,沈方刚出口提示,她便从马上跃起,从高空中向这个六尺五寸的西域大汉刺来。
“中道忽孤绝,恍然遇安期。”元真子一边吟诵着奇怪的句子,一边大开大阖,劈出数十剑。每一剑的力度奇大,用力也刁钻,张茹一碰到便被击飞,近不得身来。
沈方与王可儿持剑跳下马来便要动手,忽听张茹高声喊道,“你们两个不要帮忙,我要一个人收拾这个贼鸟道。”
元真子听了更加恼怒,便使出了十成功力,因其内力雄厚,在其快速移动的身法中,仍然听到他清晰的吟诵,“授以度世术,呼吸随风飞。”
元真子的身形极快,寻常的江湖人士根本看不清楚元真子的身形,只能看到一边青色的云雾中,张茹象一只蝴蝶在风中苦苦的支撑。沈方与王可儿对视一眼,都不禁皱眉。
“变化岂不神,勾谲莫予期。”元真子见处于上风,哈哈大笑起来,他将昆仑剑法使到了极致,声东击西,虚左实右,让人防不胜防。明明使的是宝剑,却多用羌刀和长鞭的打法,一时间倒让张茹应接不暇。张茹毕竟在江湖中历练多年,见识过无数次生死险境,她慢慢地适应了元真子的路数,平复自己的心情,耐心地与元真子周旋,自己这一方有三人,以现在的情形,这元真子必然落不了好,只需将他的内力慢慢消耗即可。至于毒术、蛊术,作为她的杀手镧,在面对象元真子这样可以应付的敌人时,她没想过动用。
元真子越来越心惊,原先以为这三少年只是天赋极佳,不可能有很多生死间厮杀的本领,没想到这张姓女子招招狠辣无比,显然是在江湖中历练多年的老手,可是自己在大周游历四五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姓张的小娘子既然暂时拿不下,元真子便把目光看向那个最早发现自己的少年,这个少年看起来呆呆傻傻,显然是钱塘沈家的二公子。钱塘沈家,富甲天下,就连他的耳朵也听出了茧子,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能有什么实战功夫,擒了他,不怕这两个小娘子不乖乖就范。“回鞭指故山,从此问所归。”元真子的呼吸没有一开始的从容,元真子虚晃了一剑,将张茹逼开,腰腿一用力,便象一条青龙奔沈方而来。
张茹吓得大喊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元真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元真子的剑锋已逼到沈方面前。
沈方早就注意到元真子的一举一动,在这刹那间,他的身形微动,躲开元真子的致命一击,使了一招龙虎山长拳中的“青龙出水”一把抓住元真子的喉咙,元真子只举眼前一花,然后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此时张茹的喊声才刚刚结束。
这才是沈方的真正实力。张茹和王可儿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方熟练地卸下元真子的胳膊、腿胯关节,然后解了元真子的腰带将其捆成个粽子。看这麻利的手段,哪里象个富家公子,反倒象个打家劫舍的匪人。
张茹提着剑走了过来,刚才使力过猛,此刻倒也有些气力不济,下垂的剑尖微微颤抖,缓了一会儿,张茹开口问道,“师弟,你这卸关节的手法好生纯熟,难道以前和别人练过?”
沈方有些奇怪地说,“师姐,龙虎山长拳中不就是利用全身各个关节吗?每天练的都是利用自身关节的力量,控制对手关节让其束手就擒。”
张茹见沈方理所应当的神色,便气不打一处来。龙虎山长拳是最初级的拳脚功夫,她早就弃之不用,谁曾想到在沈方这里使出来却有如此大的威能。这沈方在和自己交手时估计连五成的功力都没使出来,难道自己还需要他相让吗?张茹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沈方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从自己的马上取了一个空皮囊,在旁边的溪流里灌了一壶水,直接倒在元真子的脸上。
元真子被冷冽的溪水激醒,只觉浑身疼痛,忍不住痛呼起来。
张茹听到了元真子的呼喊,更是心烦,转过身来,给了元真子两记耳光。
元真子闭了嘴,悲愤交加,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他居然痛得流下了眼泪,元真子试着调用了一下真气,真气仍然可以运行,但是胳膊、腿胯被卸下后,就是有再雄厚的真气,也只能任眼前这些少年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