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九年四月二十八,因有张天端等人随行,不用担心沿路的安全问题,沈括一行数十人乘马车先行回到东京开封。张天端、付蕙娘、张茹三人依然住在沈府东院,韩睿、李格非、张择端三人也住在沈家,由沈冲接待。
沈括先去礼部交了差使,却发现张天端派来的朝鲜使团羁留在使馆,只将国书呈至礼部却并未被柴勐召见,问起礼部尚书孙仕昌,孙尚书回答说是等沈括回来再详细询问朝鲜之事,并点名要张天端见驾。
沈括前往大内求见柴勐,被告知官家午后概不见外臣,请沈计相明日再来。沈括知道柴勐正在与后宫嫔妃玩乐,自己求见也只是向官家报到,省得落下侍上不敬的把柄。
回到府中,沈括见时日尚早,便带着沈冲、韩睿、李格非、张择端等人拜访苏轼。
苏轼见到沈括来访,非常高兴,便差下人去章惇府将章惇也叫来,为沈括、章惇一行接风洗尘。
沈括说起来意,苏轼欣然应允,并指着身后一个含笑侍立的年轻书生说道,“此子名米黻,字元章,乃纯元皇后侍女之子,现随苏某习字,如今张正道来了,二人倒可以相互切磋,共同提高。”
张择端大喜,忙与韩睿、李格非一起以弟子礼拜见苏轼。
几个年轻人被苏轼打发到一边交流书画,苏轼单单把沈括拉到一间偏厅,向他介绍半年多来京城的变化。
“文相已致仕,官家让秦相担任枢密使,老师年后便染喘疾,辞了差使在家休养,如今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空缺。朝廷中传言,官家有意让王韶担任枢密副使,让存中担任参知政事。”
“子纯在熙河路也有两年了,如今熙河路藏羌两族俱已服王化,倒是可以让景思立等人独当一面。朝廷将王韶召回,看来是有意与西夏开战。只是如今才开始做准备,今年已经来不及组织粮草辎重,要打也只能明年再打。”
“苏某也是这么想的,官家重用石相、存中和子纯,是铁了心要一战将西夏打残。”
“党项人以狠辣坚忍著称,西夏边地苦寒,补给不易,若想击败西夏,实非易事。”
“存中的《平民齐民论》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如今却悲观起来。”
“那是大势,以大周与西夏之势而言,大周占据上风;但若是具体到每一场战斗,却得细细组织筹划。一旦开战,上万将士赴汤蹈火,须臾之间便有无数家庭失去父亲、失去儿子、失去丈夫。”
苏轼奇道,“耽罗一行,存中变得悲天悯人,莫非是与我佛结缘?不喜杀戮而改求和平了?”苏轼喜性佛道,广涉佛法,此时便已自称居士。
“杀戮之心,沈某何偿有之,但西夏北辽却是必灭之国。沈某今日所虑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所以才一直建议朝廷生产装备新制兵器,对禁军进行艰苦训练。此次耽罗之行,收获颇大,光明教军原本只是由大周士兵与高丽士兵及少数教众组成,但是在与北辽的作战中却展现出超强的战斗力,此等战力远非我大周禁军所及。吾与章子厚再三思量,深感光明教军之所以强大,在于他们有共同的信仰。”
“刚进来,就听到沈计相提到章某,莫非章某也是曹孟德乎。”外面传来章惇的笑声,沈括与苏轼起身相迎,三人见礼之后重新落座,章惇接着沈括的话题说道,“章某与张大侠并肩作战多次,每次战前,光明教众向张大侠虔诚膜拜,而后便勇猛如虎、悍不畏死。对于阵亡之将士,光明教军远比我大周军队重视,各级将领也擅于通过宣扬牺牲精神来提高普通士兵的荣誉感和凝聚力。而我大周士兵往往各自为战,以同乡之人为依靠,或盲目跟着令旗行事,一旦主将战死,则必然溃拜。”
“这就是保家卫国的禁军与以宗教为根基的教军的最大区别。”沈括叹道,“我华夏百姓,畏惧鬼神而崇拜祖宗,往往以乡里宗族为根基组建军队,而教军则无畏无惧,万众一心。若是保卫家园,我大周禁军自然会全力以赴,但要是开疆拓土,只怕远不如教军战力。”
“那大周禁军如何练兵,难道也去信什么光明圣教?”苏轼不甘心地问道。
“那倒不必,在培养将士体魄和技能的同时,更要注重培养将士的胆魄和同仇敌忾之心。仁慈和歉让是华夏百姓的美德,但却是战场中的大敌,只有愤怒与仇恨才能让将士们想到一起,让将士们守望相助。”沈括无奈地说道。
“用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军队固然是强大,但与蛮夷何异?”
“蛮夷又如何?”章惇想起来了什么,“只要能开疆拓土,就是凶残一些又如何?这次耽罗俘虏了三万辽兵,这些辽兵原本也是蛮夷之辈,但是沈计相将这些辽人充作坊工,许以相同月钱,便把这把凶残狠厉的辽人收拾得服服贴贴。只要有和平的环境,蛮夷也可以变成文明,但如果身处乱世,文明必将为蛮夷所灭。”
“存中与子厚如今倒是能想到一起,不知存中担任参知政事后,如何安排子厚的差使。”
“正好子厚在此,沈某便直言了。家慈离世,三年之期未至,因惹了官司,不得不为官家办些差使,如今差使已结,只待回禀官家,沈某便回乡守制。这参知政事之差使,吾欲向官家、石相举荐子厚担任。”
章惇听了沈括之言,惊喜交加,出使耽罗之前,他仅仅是一著作郎,离参知政事副相之位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虽然封侯拜相对于他而言也是囊中之物,但提拔如此之快,也远超他的想象。
苏轼听了沈括的话,心里面也有一些酸溜溜,以他的才干担任宰相自然毫无问题,可是当今官家最需要的是可以为他开疆拓土,变法维新之臣,而自己在官家心目中早就落下持才傲物,因循守旧的印象,只怕很难成为宰辅之臣。
“这如何使得,莫要因举荐章某,而引得官家不快。”章惇谦让道。
“不防事,明日沈某面见官家,见机行事。面圣之后,子厚与我面见石相,有石相相助,此事可成。子厚,我并非为你,而是为大周苍生百姓。”
章惇闻言,心潮澎湃,但不再多言,深施一礼以示感谢。
随后沈括、苏轼、章惇三人一同欣赏了米黻的字、张择端的画,苏轼、沈冲、米黻第一次见张择端的画技,自然叹为观止,而张择端也见识了苏轼、米黻的书法技艺,同样深感收益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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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使秦源府第,后堂。
年轻貌美的于氏略有些发福,神色凄然地坐在春凳之上。堂下跪了四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每个人都是惊惶失色、面色惨白,其它的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一个字也不敢听到。
“说吧,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秦源面沉似水地说,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悲喜,但深知秦相爷脾性的丫鬟们均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伏倒在地,不敢多言。
“春花,抬起头来。”秦源点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秀丽女子。
春花吓得哆嗦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秦源一眼便快速低下头去,颤声道,“回禀相爷,小婢真的不知道啊!”说完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但也不敢发出大的声音,深怕引来秦源的不快。
秦源看了春花一眼,闭上眼睛,略有些不舍,但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眼睛一睁开,现出狠厉之色。秦源哼了一声,将秦管家唤了进来。
“家法伺候!”秦源指了指下面跪着的四个丫鬟。
四个丫鬟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春花眼噙着泪花说道,“相爷,我等贱命,不值一提,但夫人的身孕,小婢们确实不知。”
秦源摆摆手,却不愿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