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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离的远了一些,他在外院见了几个人。

这几位,有一些是他当年在东宫时候的旧人,有些,则是先帝在位时期的老臣子,还有一些则是改元之后的新贵。

现在,无论他们出身如何,都是防御雍京的武将。

皇帝大约问了问雍京的防务,大抵不错,按照平日的标准,甚至可以说得上的‘好’,只要没有大乱,雍京就平安。

日子太平,雍京也太平,只是,这太平日子久了,有些人,有些人做事就松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刻薄,他怎么觉得驻守雍京西门的这位总兵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肥了两圈?

——难道是因为这位最近总是勤于吃饭,而荒于练兵?

这几位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见皇帝问的东西同微音殿上大同小异,他们回答也是中规中矩,皇上听了,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仅仅就是‘好’‘不错’‘朕知道了’,这几样回应。

其中那三位老将曾经跟随过先帝,他们尤其感觉到心中没底。

他们祖上是鲜卑人,后世居雍京,京师的软绵繁华暂时还没有泡软了骨头。当年他们还年轻,在先帝面前也是一股‘盖世英豪,儿郎虎豹’的豪迈,但是面对今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胆怯,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这位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却没有寻常贵介子弟的外在骄奢狂傲、内在胆怯虚弱。即使这几位老将自认是豺狼虎豹,天子却不是另外一种更为强壮狡猾凶狠的野兽。

皇帝是猎人。

还有,洞察。

入微秋毫一般的洞察,这才是他们真正胆怯恐惧的根源。

文湛问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让他们下山了。

——果然,雍京城可以抵挡一般的风雨,却无法抵挡来自西北真正的反叛与暴|乱。

——如果,他想要彻底拔掉那些‘藩镇’的根基,势必激起那些人誓死抵抗,也许会有兵灾,他必须将这种动|乱的灾祸压到最低,也必须确保雍京这一带万无一失。

——他需要这样一个人。

此时,裴檀到皇帝面前。

他先是把‘白策’的书简双手呈上,随即将方才赵毓对他说的话,如实复述一遍,同时也说了昨日见到楚蔷生,楚相对于白策此人的一番说辞。

文湛倒是听说过白策,多年前,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两面。

不过,他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也仅仅止于此。

虽然说他是天子,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很多人,很多事,对于他,仅仅是奏疏上的一、两行字;有很多甚至连这些分量都不够,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而已。

如果不是承怡,不是楚相,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位,——当年因为穷困潦倒而无法在雍京生活下去,就前往西北敦煌军中谋取一个职位,赚一些银两回来接济同僚,回老家买地的前翰林院编撰。(吏部履历上的明文)

怪不得承怡曾经说过——人,才是这个世上最复杂、最善于伪装、最善变的。

嗯,承怡。

——“难道,陛下以为草民赵毓顽劣,不堪帝王良配?”

想到承怡说过的这句话,文湛忽然浅笑了一下,极其温柔,极其甜美,像是窖藏了千年的蜜果子酒,可以融化世上最冷酷的心。

帝王良配,……

帝王良配!

其实,承怡对他来说,就是承怡,他是否顽劣,是否不堪都不要紧,只要他是他就好。

如果,承怡仅仅是一只金丝雀,他会为他打造世上最好、最美、最安全、最温暖、最适宜的黄金牢笼,让他平安的度过一生。

如果,他不是,……

文湛将白策的书简放在裴檀恭敬高举的双手上,“着缇骑暗中彻查白策。”

裴檀知道,此话一出,昭示着君心已定。

此人堪当大用!

禅房中,黄棕菖拿着天山雪莲炼制的药膏给赵毓涂抹脖子。

咽喉上那么大一块蝴蝶印记,青紫青紫的。

“祖宗,哎,悠着点,真的要悠着点,……”

黄棕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蛇蛇蝎蝎的老太婆,对赵毓说的都要口干舌燥了,这位祖宗依旧不管不顾。他原本以为是那位主子做和尚久了,一旦沾点肉腥就没了章法,后来伺候久了,他这才知道,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这位活祖宗真折腾起来,圣人都抗不住,何况那位主子还情根深种?

“心里有点事,烦的狠。”赵毓不理黄棕菖这个话茬,另说,“黄瓜,我总觉得雍京城银价要出事,而且是要出大事。”

黄棕菖一摊手,“您不是有高招了吗?等下山,到那个啥地方,抄了他们的银窖,多弄些现银到西城下注,就买银价跌,那还不得把现银的价格打到脚后跟去喽?”

赵毓一听,就拍了拍黄棕菖的脑袋瓜子,不咸不淡的说,“黄瓜,我看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做久了,脑子都要被朱砂塞住了。瞧你这话说的,一张嘴就抄家,这话真轻巧,那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黄棕菖不以为然,“他们不是卖那个什么鸦片吗?那可不是好东西,我见过徽郡王吸这个,他也想戒,结果弄的身子骨虚掏,大脸蜡黄,全身骨头就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但是没法子,他戒不掉,只能再吸。开烟馆的都不是好人,好人哪能吃这碗饭?”

赵毓点头,“这话说的不错。可是,咱们大郑国法可没禁鸦片。那些人,虽然做的是断子绝孙的勾当,却不犯王法。”

黄棕菖听着也是这个理,就点了点头,他坐在赵毓对面,“那,祖宗您说怎么办?”

赵毓则说,“先不说这个,鸦片这个事情目前还不是心腹之患,我怕的是,万一雍京银价被打的过低,也要出乱子。”

黄棕菖问,“怎么?”

赵毓,“户部马上要收税,如果此时银价过低,收上多少东西,是要折算成白银的,那么,能兑一两银子的东西就少。比如,往年户部一两银子能兑大米二石,也就是四百斤大米,今年可能只能兑大米一石,这顷刻之间少了二百斤大米,你让户部这个本来就得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衙门口,到哪里给你变出那二百斤大米?”

闻言,黄棕菖呲牙乐了,“祖宗,您这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我懂事读书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司礼监,我翻遍了户部历来的书册,自从户部以白银开始计税那一天开始,银子可从来没有贱的时候。咱大郑幅员辽阔,人丁兴旺,繁华盛世,但是,缺白银。”

现在市面上的白银一部分采自浙江福建交界处的云和的银矿,还有就是市舶司与西洋通商,以丝绸、茶叶还有瓷器换的白银。

可是,不够,似乎永远也不够。

不够,而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价格就贵;反之,则贱。

“也是。”赵毓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才知道哪里窖藏了大量的现银。

今早,文湛在他耳边说情话的时候,赵毓就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说文湛对他的迷恋如同天下对白银的渴求,那么,多少都不嫌多,而,多少也不足够。

此时,之于文湛来说,他对于这份感情就会过于看重以至于患得患失,而之于天下众人,他们就会不惜一切希求白银,窖藏起来,如有可能,永不示人。

这种事,他当年去江南筹军饷的时候见多了。

江南等闲一豪族窖藏白银就超过百万两,家藏四、五十万两白银的人家在膏腴之地只是中等,而户部一年的税银不过七、八千万两。

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缺白银。

所以,多少白银也不够多。

这些人,藏了那么多,还是害怕。

黄棕菖安慰他,“祖宗,别担心,银价打下来,也不会是一地鸡毛。雍京乱不了。”

南城。

一家茶馆。

周围是荒地。

薛宣平有些焦急的等在这里,他得了信,今天会在这里看到赵毓,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非常重要,比他在西北道的演武堂等萧老大从天津港回来,还有,比等待几个雍京城有名的的当铺给他们送两百万两现银还要重要。

他刚喝了一壶茶,就看见了赵毓,刚刚在茶馆木栏外面的荒地下马。

他身后还有几个人。

此时,赵毓身上穿着一整套缂丝的长衫。

虽然老薛知道老赵这个人出手阔绰,身家巨万,并且几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挣钱能力,他似乎可以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口子,而用麻袋等候在那里,就可以流淌出难以想象数量的白银,但是,……

他这套衣袍。

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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