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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崔珩。

赵毓抬头看他,脸色极其难看,苍白中透着青。

“你,……”

“周熙怕今夜出事,让我有空就过来一趟。”

崔珩说完,越过赵毓,看到他身后端坐在木椅上安静喝茶的文湛。

大郑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等。

所以周熙以领袖江南十三行的威仪在崔珩这个圣上亲自下旨册封的权贵面前类似蝼蚁,即使他们是朋友。不过,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话,其实他们私交很好,只是再好的私交,十三行之中的人与崔珩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低人一等的意味。

赵毓不在此列。

因为他同崔珩是至亲。

只是,……

赵毓带来的这位‘朋友’在崔珩面前依旧如此静宜,在章春秋那双久经风霜的眼中,就很有些意思了。

十几年来,文湛未曾在大正宫外见过崔珩,也未曾在君臣言语之外,说过任何私语。

此时两人一见,崔珩到想起来,十几年前在祈王府小沧浪见过文湛。那个时候,文湛还是太子,而不是如今的帝王;而他还是雍京制造局的官商崔碧城,而不是宁淮侯崔珩。

……

凤化三十九年,秋。

文湛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柳丛容,“你先出去,告诉外面人,后退二十步。”

“是,殿下。”

崔珩让开门口,他看着柳丛容出去,却没有动,“太子殿下想要和我说什么?”

文湛说,“崔公子是祥贵妃的亲侄子,也是承怡的表哥,论国法,你是外戚,论私情,你也是小王的亲戚,只是天家骨肉不比常人,我们并不熟悉。可是不熟悉归不熟悉,并不是没有情谊在。”

崔珩双手抱肩,斜着靠在门框上,冷笑了一声。

文湛则继续,“崔公子,恕小王无礼,实话说一句,你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能称之为巨商,只不过是追名逐利的市井小人罢了,种种作为,与崔公子本身所秉持的商政大家风范实则大相径庭。”

崔珩手放了下来,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文湛细数了崔珩几项罪名。

“崔珩,这几项罪过,任意一件挑拣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你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小王尚且与你对坐,平静谈话,你不觉得羞愧吗?”

崔珩死死的盯着他,突然一笑,居然带着点江左十里烟雨,垂柳丝丝,清溪潺潺,桃花遍地的味道。

崔珩,“太子殿下所说的这些,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这其中的波谲云诡,我知道,太子殿下也知道。如今崔某只问殿下,意欲何为?”

文湛淡笑着,端着茶盏,不喝,却是仔细看里面的茶。

这是君山银针,产自岳阳洞庭湖,冲泡后,雀舌含珠,刀丛林里,名贵异常。

片刻之后,文湛又把茶盏放了回去。

他也站了起来,说,“崔公子,小王爱重你的才华,并不忍心相逼若此。小王说句明话,若崔公子为我所用,他日封疆入阁,指日可待。”

同时,文湛不等崔珩说话,他又说,“崔公子一直在江南经商,久不在雍京,不知小王脾气。小王也可一并告知。小王家法甚严,唯独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兄承怡宽厚,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文湛忽然一笑,艳到极点,带着肃杀,“凡不能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不知小王言语,崔公子可明白?”

这是文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自开口招揽崔珩。

崔珩忽然一声大笑,“哈,太子殿下高看我了。崔某并无如此宏图大志。崔某出身寒门,冬瓜甘薯未必不能了此一生,奈何心有牵挂,不得不筹谋十年,机关算尽。崔某也不求名利双全,只不过想求一清净之所,安身立命而已。只不过,雍京这里不是崔某心仪之所。”

文湛,“哦?承怡这所宅院还不算吗?茅檐草舍,月淡风清,如果愿意,尚可有佳人为伴,这难道不是世外桃源?”

崔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有太子殿下在的地方,就不是清净之所。外面刀光剑影,杀气重重,还有妖气,以及争名逐利的腐臭之气。”

文湛淡淡一笑,像极了他手中的茶,淡色的,几乎就是清水的味道。

“那要看人心。这里有水,有花,有田舍,亦有猎场。可渔,可猎,可调素琴,可花前月下,……”

“亦可谈笑定乾坤!”

……

微服的皇帝并不想暴露身份,惹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

此时,他放下茶盏,安静的在赵毓身后起身,随即,又安静的坐在赵毓下手处的椅子上。

文湛将上面主位的太师椅让给崔珩。

而崔珩则看了看他,并没有坐文湛让出的那个位子,反而是坐到了赵毓另外一只手的手边。

章春秋见天色晚了,就招呼人煮了一些清汤面给大家做宵夜。

临近子时。

外面一阵喧嚣,有一人从外面闯入内花厅。

他们用永嘉话咿咿呀呀的说了很多。

外面忽然响起惊雷,暮秋的暴雨顷刻浇下。

——十三行银车被劫,周熙生死未卜!

很多人离开,只有一人活着回来,虽然只剩下一口气。这人是十三行年轻的账房,刚出师,此次出门就是跟随周熙接银船,不想碰到这样的祸事。此时,他全身是血,已经昏迷不醒。方才就剩一口气,强撑着逃回雍京,倒在十三行门外。

章春秋命人将其用宽门板抬进门,先用老人参煮了汤灌入吊着命,随后连夜请了大夫进门。

崔珩起身向外走,赵毓跟着。

崔珩站在门边,回头对赵毓说,“你别去了,你晕血。”

赵毓则摇头,“我不晕血。”

崔珩自然知道他不晕血。

只是现在皇帝就在门边上那把椅子上坐着。

赵毓当年在宫中装了二十多年见血就晕倒,骗了文湛不知道多少担心,又成功在禁宫使了多少苦肉计,现在当着皇帝的面才说他自己天生不晕血,实在不太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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