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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苑南邻镐川之水,背靠稽山,风水极佳。

崔珩到山林苑门前勒住马,此时,他才知道为什么赵毓一听说尹徵在这里,就一口咬定太子是被有心人陷害了。

这里,……,太破旧了。山林苑顶着一个听上去颇有些魏晋风流、飘飘欲仙的名字,其实就是一座几乎要废弃的农庄。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捆在参天巨树上,问赵毓,“现在北镇府司归我调配,我知道这里是东宫新购置的别苑,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毓下马,“最近两个月,我让手下的账房们时刻探查雍京大额银钱交易,尤其是白银兑田产、土地的买卖。原先主要看五千两白银之上的交易,现在银价高昂,一千两什么的也顺便看看。”

“太子这个别苑入手过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前后银钱花了不过五千三百两的样子。不过地方不错,前有水后有靠,我看过图,他买的地方从镐水一直到那边的山,土质很好,如果请人细心打理,会有个不错的进项。”

崔珩,“雍王、吉王还有徽郡王什么的,他们这些人的庄子不都在北边吗?太子怎么不去扎堆?”

赵毓摇头,“不知道。”

崔珩就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如今的王公们,当然,是指活下来的皇室权贵们,为了表达自己对皇位没有野心,而开始变着法儿的“和光同尘”。每天的日子就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只要名字在总师玉碟上,只要不把王爵混丢了,那就是天生的富贵种,只要不出格,瞎折腾一些,表现的酒囊饭袋一些,草包一些,似乎还安全一些。

这群人做事情还喜欢扎堆。今天这个在北城买了庄子,明天那个也去,后天这个也过来弄一个温泉苑,找一群人过来吃吃喝喝,以不问政事、眠花宿柳表现自己的视权位如粪土的超凡脱俗。

那些人在北城,太子在这里买山林苑就真的有些意思了。他这样做,既表现自己同众人一样,也买庄子,也似乎向往诗酒田园的生活,但是,他不同那些王公们扎堆,一来表现自己不结党,二来,可能还要表现自己稍微清贫一些,毕竟年纪小,又入主东宫没多久,不可能像那些拥有几辈子世袭王爵的叔伯们,或者他七叔雍王那种财力,出手自然不能过于豪奢。

崔珩,“他就是储君,不锐意进取,学什么和光同尘?”

赵毓,“储君,才是这个世上最难做的活儿,做的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

——做的太好,直接把皇帝废掉;做的太差,就会被皇帝直接废掉。所以,太子究竟如何同他的父皇相处,用什么态度,尺度到哪一步,都需要常年耗费心力一点一点摸索出来,外人帮不了他。

赵毓也不知道文湛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储君,是不是像历代那些雄才伟略的帝王因为幽暗的心理而最终选择的都是平庸的太子,不需要锐意进取,只取一个“安全”;还是为了列祖列宗留下的社稷,而违背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帝王的本|能,为天下培养一个真正能驾驭王座的继承人。而且,他同灵均也不熟悉,只是两年多前他在文湛的病榻前见过他一面,前一阵子他们在大本堂又有过一面之缘,除此之外,赵毓与灵均并无瓜葛。

临出侯府的时候,崔珩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如今他一身布衫,头发也是用布巾胡乱扎的,像个潦倒的书生。他的头发又多又硬,布巾有些裹不住,赵毓让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他给他重新扎了扎头发。

“对了,这些天我只顾着尹徵的事,没空想别的。”崔珩,“我听说你的那场赌局了,现在还缺银子吗?”

“我不要你的钱。”

闻言,崔珩抬头想要看看他,赵毓手指一紧,“别动!”

“我没说给你钱。”崔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我的田产庄子大部分也在雍京周围,如今银价这个行市,就算我想要兑银,估计也换不成了,不是价格压的太低,就是存银不够。我问一下你的事情表示我还算关心,其实我想说的是,咱俩不能全栽了,你乱折腾,就算赔的倾家荡产,只要有我在,你就有最后一口气,以后怎么也能东山再起。”

赵毓给他弄好了,让他站起来,“你不做买卖了,现在就靠着领俸禄过活,之前那些家底还是仔细留着。我娘说,让你,……”娶老婆生娃,自己攒个家好好过日子,咱们家不能都像我这么不着调。

“让我什么?”崔珩的声调一下子变得有些阴冷。

赵毓,“让你好好过日子。最近咱们都八字不对,命犯太岁,我娘让你别省钱,想吃点啥就吃点啥,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开心。对了,周熙还是没有找到,他,……”

崔珩,“你别管了,等我腾出手再说。江南的事情,不仅仅十三行和周熙,有大问题。”随后,他笑了,“太贵妃最近日子过的还算顺心吧。”

“嗯。”赵毓,“只要我不给她找麻烦,按照我娘那个修为,估计这个世上只有她给别人找麻烦的份儿。呃,你敲门,还是我来?”

“我来吧。”

叩、叩、叩。

崔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门上,吱呀一声,那两扇看起来行将朽木的门板被拉开,一个昏黄的老头儿站在门后。

赵毓向前,“这位老丈,我们是出城踏青的学子,没想到这里方圆十里没有茶棚,如今天近晌午,实在口渴难耐,能不能讨口水喝?”

老头儿直接摇头,“不行,不行。您这两位……学子,你们要是三天前过来,咱们这里不但有水,晌午还有面条吃。可惜现在我们这里归上面管,等闲人不能放进来,不然,我就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的手指还指了指天。

崔珩从袖子中拿了一小锭银块,大约是七、八钱的样子,递过去,“老丈,讨口水喝,不会很麻烦。”

那位老头儿居然很是有风骨,不被这些黄白之物收买,“我这也是为了饭碗不能丢,我家中还有婆姨指望我。”

——婆姨?

赵毓听着,脸上没表情,耳朵尖微微挺了一下。

崔珩则笑着,将那小银子收了起来,“既然老丈这么说,我们就到别处讨水喝。老丈,您这个农庄看着挺好,就是破旧一些,以后好好打理,蔬果粮食都有了。再从前面的镐水挖条沟,把水引进庄子里面,弄个鱼塘,连春夏的河鲜都有了。”

赵毓听崔珩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扫了扫周围。

“……!!”

此时,四周的墙壁上,慢慢围上来身穿黑色劲装的御林军,手中是硬|弩,已经拉开了机关,利箭对准内里。

韦睿也来了。

他一手张弓,一手冲着赵毓微微摆了一下,使用的是军中的手势,表示,——一切就位。

赵毓把想内心的震惊完全压下去,再听崔珩,还在滔滔不绝,“……,镐川之水流了这么多年,里面的鱼鳖虾蟹多的很,还有菱角,我是冉庄人,那里有一条镐水的支流,直接冲成一个大水坑,就是白洋淀。我们白洋淀的菱角莲子和太湖的比比,一点不差。老丈是哪里人?”

“我?”那个老头儿连忙说,“我就是土生土长的直隶人。”

“哦。”崔珩又问,“老丈可喜欢四处游历?”

“这不干活到处溜达都是有钱人喜欢做的事。”老头儿连忙摇头,“我们这些人,不要说攒出盘缠,就是一天不做工就没饭吃,哪里能四处游历?”

崔珩,“哦,真可惜。”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突然,他抬手做成手刀,一下子砍在老头儿的脑后,直接把人坎晕,瘫倒在门槛的烂木条上。

“婆姨,……,这可不是直隶土话。”崔珩笑了笑,直接踢开门,“说话尾音都是一口米黄子和手抓羊肉的味,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直隶人,骗鬼啊?”

此时韦睿从廊檐上跳下,“侯爷,赵将军。末将有密旨,我们至此一应行动听从侯爷命令。”

崔珩连忙说,“有劳。”

不过,他还是稍微有些意外,“怎么,你们认识啊?”他见赵毓没话,一直看着他,又说,“你别用那两个眼睛珠子瞪着我,我说过,这事儿太大,我担不起,你也担不起。走吧,看看里面究竟是啥勾当?”

现在这个时令,是一年当中最荒芜的季节。土地中没有任何需要收获的东西,也暂时不到种麦子的时间。所以,此时农庄中没有杂人,只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御林军兵士们一下子把人都给扣住,顷刻之间,更显得这里静寂,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难道,来错了?

院落后面就是山。山路崎岖,异常难走,却又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半山上还有一个小院,只有三间依靠山体开凿出来的屋子,或者说窑洞,正中一间香气缭绕。崔珩踢开门,发现这是一间经堂。

不同一般的经堂,这里地下没有蒲团,而是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幅图,——画中是一个被一团白雾和白色的绸布包裹着看不清楚脸、也看不太清楚身子的人,呃,或者是神。这幅画看上去却极其名贵:神像的衣服褶子都是用黄金融水加了石脂水一点一点描画而出,并且,虽然崔珩看不清楚神像的脸,可是它身上的珠宝玉串却全部使用真正的宝石进行镶嵌。

崔珩没见过这个,“这是,……,何方妖孽?”

赵毓仔细看着这幅神像,“弥兰陀教的唯一主神,白沙。”

崔珩,“看样子,跪拜它的人很有钱啊!”——这样一幅画,顶他这个王侯一年的俸禄。想到这里,崔珩头一次觉得自己穷困潦倒。

赵毓摇头,“不是。大部分信徒很贫苦,不然也不会如此笃信弥兰陀教那些老祭师说的什么苦今生修来世的话了。这幅神像,整个西疆大约也只有这一张而已。”

赵毓想,他已经知道,原本在屋子中的人是谁。

“……”崔珩不信神佛,连同他对一切不曾存活在世间,而只存活在人们脑袋中,或者各种墙壁纸张绢帛上的各种神像佛像不屑一顾。“我看香还燃着,这里的人肯定刚走不久。”崔珩用手势命令韦睿他们,“搜!”

前后无人,韦睿他们却打开了一条密道。

赵毓忽然问崔珩,“最后给你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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