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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枞菖到寿春宫,先去给崔太贵妃问安。

他一进暖阁,就看见太贵妃上身穿着五彩福字湖丝锦绣褂子,下身则是山河地理裙,将身体扭成一个奇诡的姿势,好像抽了羊角风。

黄枞菖不敢再看,连忙跪地,问安之后,说明了来意。

太贵妃心情不错,“黄秉笔啊,你起来吧。花骨朵在后殿正在收拾文房四宝,你自己过去找她吧。”说完,她又换了一个姿势,身子扭的像一只虾,腿却伸展到腰侧,身旁的宋尚宫连忙扶住她,为她把脚丫子抻住,此时,太贵妃发出一声长叹,“噢,~~~~~~~~~~~~~”

黄枞菖,“……?”

后殿。

赵格非将几块墨分成两拨,分别放入普通杨木做的墨盒当中。

开了春她和罗小草需要去谢家读书,她正在准备俩人的文房四宝,等收拾好了,今天她得出宫一趟,去兰叶巷,给罗小草把东西送过去,顺便再看看她还缺少什么,也好早做准备。

黄枞菖一进来,给赵格非递过来两块糕饼大小的砚台,“姑娘,我把玉熙宫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两块易水砚,不大,倒是好东西,材料是易水南岸采的顶级玉黛石,雕刻的工匠是前朝大师翁同海。”

赵格非道了谢,拿过砚台。——花纹只刻了水流的纹路,古朴大方,似乎与砚台浑然一体。

如果不说是人力所为,她还以为是山川河流的鬼斧神工。

黄枞菖看了看赵格非的墨块,眼生,“姑娘这几块墨是哪里来的,没见过。”

赵格非,“这是我爹元承行做的油烟墨,烧石脂水收的油烟。用它写字,尤其是写馆阁体最好。颜色浓重,又润泽,比上等的徽墨也不差。”

“嗨!”黄枞菖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宫里的墨有的是,即使不动墨务官为圣上做的御墨,千年来徽歙大师们做的墨,玉熙宫还存着几大箱子呢!那些是呕心沥血的珍品,正经的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我随便拿两块过来,就够两位姑娘用十年的。”

赵格非则说,“我爹说,去谢家读书的人不是权贵官宦家的小姐,就是民间巨富人家的姑娘,……”

黄枞菖,“对呀,所以我说,咱们在这些千金小姐中间可不能堕了志气,咱们的行头一定要比她们强!姑娘,稍等,我这就回玉熙宫拿墨去。”

“黄瓜叔,您听我说完。”赵格非拦住他,“别这么躁,先喝盏茉莉花润润喉咙。”

旁边有小宫女连忙奉上盖碗。

黄枞菖接过去,手指捏着茶碗的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水。

赵格非,“我爹说谢家太黑,开馆收的束脩太贵。他想着我去读书的同窗都是一些权门或者富家千金,喜欢新玩意,就不在乎金钱,所以,他让我带上自己商行做的墨,也好推广推广,这样多赚一些银子,好付谢家的谢师礼钱。”

黄枞菖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赵格非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是关切的笑,其实不着痕迹的向旁边闪躲了闪躲,心中暗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亲爹却不这样。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上至王公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倚门卖笑的苦人,并且,他同黄枞菖这样的人相处了几十年,还没有被带歪,果然正经是铁骨铮铮的君子!

黄枞菖忽然觉得鼻子痒痒,想要打喷嚏,却觉得在赵格非面前不好这样,于是活生生的忍住了,他想起来一件事,就问,“姑娘,方才我去给太贵妃问安,看见她老人家正在修炼。可是,今天这种阵仗我真没见过,只是觉得非僧非道,不知道是个什么神通?”

赵格非,“祖母不修炼了,我爹不让。”

黄枞菖也学着太贵妃的样子,把自己扭成一个糟溜虾仁,“太贵妃当时是这样。”

“哦。”赵格非点头,“这是印度传来的一种五禽戏,可以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练习的时候不需要念一些杂七杂八的经文,我爹觉得很适合祖母,就找了图纸让她试着做一做。结果很好,祖母很喜欢,说自己像是年轻了十岁,现在下腰劈叉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黄瓜叔,您想试一试吗?”

“我是劳碌命,不到修生养性的时候。”黄枞菖,“这个印度的五禽戏,除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有其它功效吗?”

“应该有的,只是,……”

此时,赵格非收拾好东西,装了一个包袱皮,她拎着向外走。

黄枞菖跟着她,“只是什么?”

赵格非想了想才说,“因为需要辟谷,所以可以清心寡欲,使心地清净,少生欲念。这个,黄瓜叔一直在微音殿,需要很多东西,唯独不需要这个。”

“为什么?”黄枞菖问,“书上还说,为官需要清心少欲,这样才能吏民安之?”

“既然想要清正少欲,为何不去深山古刹?还有,……”赵格非笑着说,“书上不这么写,读书人就不爱看了。”

黄枞菖忽然极清淡的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赵格非,“黄瓜叔?”

黄枞菖,“忽然觉得,姑娘真是你爹的亲闺女。”

赵格非,“……?”

兰叶巷到了。

赵府小院中有些闹。赵大叔应门,一看是赵格非和黄枞菖,连忙为他们拉住马的缰绳,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是怎么了?”赵格非拎着小包袱,一边走,一边奇怪,“我爹的院子清净,地方也隐蔽,向来没有客人来,今天不一样,比大年三十还热闹,就好像唱了一整本的大闹天宫!”

院子中,罗小草跪着一对儿夫妇面前,“爹,娘,你们快走吧,别再闹了。”

赵大妈收起蒲扇一样的手丫子,和树墩子一样的壮实的身躯,像个良家妇人一般,全身缩着立在廊檐下,此时,她把温良恭俭让的气息散发到满小院子都是。赵大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听见赵格非进来,连忙小碎步过来,“大小姐来了,这事儿太大,只能您做主!”

此时,罗小草没有扯住那个她唤做“爹”的男人,那人看见赵格非也过来,问明白她的身份之后,开口就说,“我家闺女被你爹强买做妾,你要管管。”

“我爹从不买妾。”赵格非则说,“再说,我为人子女的,长辈做什么事,我哪里敢插手。”

男人愣了一下,转念,也的确是这个理儿,又说,“你娘得管。”

赵格非眼神一硬,像西北经年的冰霜,却没有说话。

赵大妈连忙说,“先夫人已经往生了。”

罗小草的爹听不太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却大致明白,——这个赵毓,似乎没有老婆。

他心思转换,如果赵毓没有老婆,这是个好事,如今小草算是进了门,以后再同了房,生下一儿半女的,没准就有福气做太太了。

不对!

这个赵毓不过是个买卖人,他家小院子虽然地段不错,可老赵家怎么也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实在不如徐总督家的小公子!

徐小公子家中倒是妻妾成群,自己闺女给他做小,就算生了儿子也未必能当太太,可是他老子却是镇守大郑北境的甘宁总督徐绍!

现如今雍京城中,但凡明白一些的人,谁不知道徐总督的权势?

其实罗小草的爹也不明白徐绍究竟怎样的权势滔天。

关于徐总督的事情,他也是听朱七姐说的。他知道朱七姐这个女人是个人物,虽然身在风尘,手中却握着几个大买卖,身家丰厚。她认识的人都是显贵,经由她把罗小草嫁入徐府,他自己就是徐小公子的老丈人,他下半辈子想要吃香的喝辣的,那还不是跟今天吃三碗棒子面粥一样容易?

想到这里,罗小草的爹对赵格非说,“姑娘,你爹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计较了。今天我就要把自己的闺女领回去,这你可拦不住。我另外给她找了个人家,让她嫁入富贵窝,也算我们做父母的对得起她了。”

闻言,赵格非则说,“罗先生稍安勿躁,先喝杯水吧。赵大叔,麻烦您,……”

话音未落,赵大叔已经捧着冉庄小瓷窑自己烧造的大青花茶壶过来,他冲泡了整整一大壶的高沫,给罗小草爹娘一人倒了一大碗茶水。

赵格非扯着赵大妈到一旁,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妈笑了笑,“这不是要开春了嘛,小草知道老爷送她去读书,特别高兴。我领着她上街买纸,没想到遇到了徐衙内。”她见赵格非不明白,就说,“徐绍家的小儿子。”

“甘宁总督徐绍?”赵格非有些意外,“他不是一直在北境吗?”

“这个小儿子是他第三个老婆生的。”赵大妈解释,“徐总督一直在打仗,日子过的动荡,小儿子和三老婆一直在南方他老丈人家养着。如今徐总督今夕不同往日了,三老婆带着小儿子来雍京城,也算给徐大人打个前站,收拾收拾新买的府邸,结交结交雍京的显贵。”

赵格非点点头。

赵大妈,“没想到,徐衙内刚从长生当铺买了玉出来,就看到小草了。长生当铺,就是徽郡王家的那个当铺,去年老爷银钱不凑手的时候,姑娘还把兰叶巷的地契拿去典当来着?”

赵格非点头,“我记得。”

“姑娘也能看明白,小草生的真好,放人堆里也算扎眼,但是,再扎眼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人都没长开。这个徐衙内的外祖家是江南巨富,他自小在金银窝中长大,据说家中娇妻美妾任君尝,他又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人,自小风流惯了,什么绝色没见过?他楞说自己一见小草就知道这是前世定下的姻缘,他想要把小草迎回府中,好好对待她,还什么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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