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怨(1 / 2)

十九年前,花封喉刚刚继任门主之位。那是个暴雨磅礴的夜晚,隆隆雷声中,狭长的电光不时闪过,仿佛苍天的道道伤口,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

花曼罗一直垂首跪在花家宗祠前,直至花封喉走到面前,才仰起头,坦然地道:“阿哥,你不必再派人捉拿冷洵柝了,他已经回了无瑕谷。”

旁观的门人议论纷纷:

“门主千辛万苦才擒住了无瑕谷那小子,把他关在虿牢不杀,原是为了在今天这个大日子祭蛊神,圣女竟说放就放了!”

“若是旁人也罢了,她放走一百个都不打紧,偏偏是段太岁的徒弟!”

“这事非同小可,门主怕是容不得圣女了。”

苗疆众人皆知,无瑕谷和妖蛊门两派的开山始祖系出同门,师兄段江离擅医,师弟花商陆擅毒。师兄弟二人一向不和,又经历多番误会,竟然反目成仇。后来二人师尊仙逝,由段江离接任掌门。花商陆自然不服其管束,他原是苗疆人,索性回乡另立门户,因此有了如今的妖蛊门。随着妖蛊门渐成气候,花商陆愈发飞扬跋扈,常向段江离寻衅。而段江离生性淡泊,不愿与他相争,只退居无瑕谷,潜心研习医术。花商陆无人掣肘,带领妖蛊门一统苗疆千山万寨后,对段江离的憎恨却是与日俱增,教诲子孙后辈不可忘却与无瑕谷之间的仇怨。

花封喉对花商陆这位先祖推崇备至,生平最恨无瑕谷的门人,听闻花曼罗所言,不由大为震惊恼怒,道:“你为何如此!”

花曼罗轻声道:“他是个好人,不能就这么死去,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花封喉缓缓蹲下身子,淋湿的头发贴在他额头上、脸颊边,却遮不去那冷俊的面目。他右手托起的下巴,恨恨地道:“为了他,你就可以背叛我,背叛整个妖蛊门?”

随着花封喉手指上力度逐渐加大,花曼罗呼吸变得困难。她嘴角轻勾,竟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洵柝,洵柝,即使你并不爱我,我终究是为你而死,你这一生都是不能忘记我的了!

反倒是花封喉,被那力竭的一笑气得近乎晕眩了。他猛地松手,将花曼罗甩在地上,愤愤转身:“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花曼罗急切地坐起身,抱住他正要抬起的右脚,“阿爹阿娘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宁愿死在你手中,但你绝不能不见我啊!”

“唯一的亲人?从现在起,你不是我的妹妹了。”花封喉回首过来,目中满是恨意,“我花封喉以蛊神名义发誓,此生不见叛徒花曼罗!若有违背,愿为万虫噬身,死后为百鬼所缠,永世不得超生!”

花曼罗听他念着苗疆最狠毒的诡咒,慢慢失去了意识。待她醒转过来时,已身在无瑕谷。原来冷洵柝担心她受到兄长苛责,半路悄悄折返,一直躲在暗处,待妖蛊门众人散去才现身施救。段太岁得知花曼罗为救徒儿自毁名节,对她怜悯有加,遂命冷洵柝与她结为连理。但冷洵柝心中其实另有所属,因此造成终生遗恨,到底还是离花曼罗而去。

在旁人眼里,花曼罗自识得冷洵柝以来可谓是不幸至极。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虽然二人共处时光极其短暂,只要思及冷洵柝,她便可忘却一切悲戚孤苦。

“曼罗姑姑,你可算是到了!”

花曼罗正沉浸于浩瀚往事,忽闻一声娇滴滴的娇呼,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妖蛊门的大寨前。只见一名苗女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当真是艳若桃李,婵娟此豸。

冷浚在旁低声提醒道:“她是花封喉的女儿花妙怡,绰号‘笑里□□’,母亲需得小心些。”

话音刚落,花妙怡已亲热地挽上了花曼罗胳膊,道:“姑姑,你可不知道,我阿爹这几年想你都想得疯了,快随我去前厅见他!”

花曼罗轻轻一挣,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便摆脱了她的束缚:“若儿呢?”

花妙怡一愣,继而笑道:“若儿也在前厅。”

花曼罗再不看她,兀自携冷浚一同入寨。

妖蛊门大寨建在山壁,地势陡峭,去往前厅的途中尽是石阶。花曼罗沿路走过,随手按下阶梯扶手的几处雕花,石墙后立即传来金属的碰撞声。冷浚才知这阶梯上设有重重机关,不禁心有余悸。

花妙怡仍然保持甜美的笑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花封喉是□□专断之人,疑心又重,连她这个亲生女儿尚且不知全部机括所在,更妄谈其他门人了,可见花曼罗当年在妖蛊门地位之高。

她瞥了冷浚一眼,故意道:“你不是一向自视为无瑕谷的高徒,看不上妖蛊门么?若非我们这位昔日的圣女护持,你未必能安然无恙地见到我阿爹呢!”

花曼罗摇摇头道:“花封喉还是老样子,没有外敌也开着机关,也不怕伤了自己人。”

“阿爹说了,人心隔肚皮,不到生死攸关之际,谁又知道谁是自己人?还是防着些的好!”花妙怡贴近过去,桃花眼眨了眨,全然一派小女儿情态,“姑姑,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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