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欧阳锋需要养伤, 所以众人又在城内停留了两日,到了第三天一早,车队才再次出发。
出发时, 裴湘以王妈妈和秋实还未完全康复为理由, 安排她们留在客栈内继续养病,并给二人留下了两名老实稳重的护卫和一笔充足的银钱。
欧阳锋此前以为裴湘心性柔软单纯、不通药理,所以直接吩咐属下用药物药倒了王妈妈和秋实。
后来, 因为采花贼和洪七突然出现的原因, 欧阳锋在一夜之间推翻了之前的看法。
他恍然意识到, 这位看上去弱柳扶风的裴家二小姐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柔弱可欺,无论心性还是手段都能让他另眼相看。因而, 他自然不相信裴湘发现不了王妈妈和秋实的真正病因。
——可是……她依旧选择了让王妈妈和秋实继续“病下去”, 甚至顺水推舟把人留了客栈中……
裴湘的选择让欧阳锋感到有些不解, 于是,在路上短暂停留歇息之时, 他直接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裴姑娘,你为何要把王妈妈和秋实留下来?”
裴湘折下一枝柳条, 笑吟吟地答道:
“同二公子留下她们二人的理由一样呀。王妈妈和秋实虽然真心待我, 但更忠心于裴家,我今后想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不得不远离她们, 免得将来彼此为难, 渐渐消磨掉这份情谊。”
欧阳锋的面色微微一变:
“裴姑娘的意思是……你那时候找我询问学医之事……不仅是为了遮掩你精通药理这个秘密……同时也是在引导我对王妈妈和秋实等裴家仆属产生戒备之情,然后借我的手把他们从你身边隔开?”
裴湘歪头看向欧阳锋, 目光澄澈:“你生气了?”
然后, 她不等欧阳锋回答, 又理直气壮地说道:
“为何气愤?你可千万别怪我, 因为我当时说的大多是实话。王妈妈和秋实确实管着我身边的所有事情,并且一直按照裴家的陈腐规矩约束我,我的零花钱和嫁妆都掌握在王妈妈手中,无法自由支配,她们宁可让我买珠宝首饰也不让我买医书。二公子,你听到的对话内容都是真的,可不是杜撰的。”
欧阳锋冷哼一声:“裴姑娘接下来是不是要狡辩说,听了你的实话后,在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都和你无关了?”
裴湘瞪圆了一双妩媚杏眸,无辜而诧异:
“难道和我有关系吗?我也是通过王妈妈和秋实的‘病情’才勉强推测出二公子的打算的。二公子是人中龙凤,自然胸有沟壑智珠在握,心里想些什么,岂是我这样不通武艺的闺阁女子可以预测左右的?”
“裴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二公子不必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既然不是裴姑娘刻意引导在下产生了某些想法……”欧阳锋微哂道,“而裴姑娘又如此敏锐巧思,想必将来也不会让几个仆人拿捏摆布了。既如此,我这就派护卫折返一趟,去把我王妈妈和秋实接来,怎么样?”
裴湘笑得温婉:“如此就多谢二弟了,我自幼由王妈妈和秋实照顾,一时离开她们,确实挺不习惯的。将来……我闭门研究医毒药理,还要照顾你大哥,肯定没有多余的精力管理中馈内务的,到时候就得麻烦王妈妈了。比起陌生的白驼山管事,我还是更加相信王妈妈和秋实等人。”
欧阳锋眉头聚拢,如有所思地看着裴湘:
“裴姑娘,你这样的威胁并不高明。”
“那有用吗?”
欧阳锋沉默不语,不太想承认。
裴湘表情悠然,把手中的柳条随意地打了一个结:
“我知道二公子有些疑惑,比如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依靠裴家人;比如我明明还比较信任王妈妈和秋实,却想把人打发走;比如我既然已经忍耐了这么些年,却在即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前放弃左膀右臂……不过,还是之前那句话,二弟尽可以把这一路上观察到的疑惑之处告知你兄长,然后让他来问我,我会一一解释清楚的。”
欧阳锋嗤笑一声,面上有些漫不经心,心里却忽然升起一股被排挤在外的郁闷之情。
他瞧着对面之人慧黠灵动的眉眼,慢慢后退了半步。
——果然不能对这姑娘放松警惕。
——她还未见过兄长呢,就已经屡次拿兄长做挡箭牌了,还一点儿都不害羞。
——将来、将来若真是让她巧言令色笼络住了兄长,她岂不是真要在白驼山庄里横着走了?
裴湘见欧阳锋冷着脸出神,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碧云那里已经加热好了饭食茶汤,正幽幽散发着香气,顿时眼睛一亮。
吃饭这件事可比干巴巴的谈话有吸引力多了,裴湘对着欧阳锋包容一笑,而后便脚步欢快地朝着碧云奔去,直接把存在感十足的欧阳二公子抛在了身后。
欧阳锋抿了抿唇,伸手把探出脑袋的黑甲蛇按回袖子里。他没什么胃口,但也决定去吃些东西。
这一次启程后,这支接亲队伍就再没有在路上某处长时间逗留了,众人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朝着昆仑白驼山赶去。
终于,在天气转凉之前,他们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裴湘带着裴家人和嫁妆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别庄。
欧阳锋留下了大部分护卫保护裴湘,随后便撇下剩余的随从,一人一马飞奔白驼山。
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此前,在通往白驼山的大路路口处,欧阳锋没有见到兄长欧阳铮亲自带人迎接裴家一行人,便意识到有事发生了。以他对兄长的了解,即便之前没有亲自去接亲,此时也该露面的。
果然,一进入白驼山庄,欧阳锋便察觉到山庄内的守卫数量增加了三层,外松内严,显然不同于平时。
欧阳锋下马后直奔正厅,半路上,大管家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虽然满面笑容,但眼底的忧色是藏不住的。
“二公子,您回来了!”
“曲总管,我大哥呢?”
“大公子在书房,刚刚喝了药。”
这话让欧阳锋脚步一顿,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管家:
“曲总管,发生了何事?大哥既然没有出门在外,今日为何没有去和裴家人见面?”
曲姓管家苦笑一声,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
“二公子,大公子这次、这次是真的受重伤了,府里的大夫……唉,您见到大公子就知道了。大公子今早还吩咐过,说接亲的队伍该到了,让二公子你一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重伤?”
“是,大公子怕泄露消息,没在信中提及此事……”
管家话音未落,眼前哪里还有欧阳锋的身影。忠心耿耿的老人家叹了一口气,心道二公子的功夫又有进益了,以后……当能撑起白驼山欧阳家。
欧阳锋身影晃动,几次腾挪纵跃,片刻间就到了欧阳铮书房外的小院里。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可是一直到门前三步远,屋内之人似乎才察觉到有人靠近书房。
“是二弟吗?咳咳,进来吧。”
室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欧阳锋推门而入:
“哥,往常我走到院中间的时候,你就能察觉到我了。”
“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出声而已,先让你得意一会儿。”
书案后的青年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一双和欧阳锋极其相似的深邃眼眸中含着清浅亲近的笑意。
“二弟出门一趟,武功又有进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