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公爵的行为不可谓卑劣,不过随机善变一向是他的优点,他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可能不那么顺遂,但国王与高等法院的法官们装模作样地讨论了几天后,给他的回答是相当令人满意的,国王用一百万个里弗尔买下洛林的使用权,还有洛林公爵百年之后的所有权,但这一百万里弗尔要分做三年分期,作为利息,一年洛林公爵可以拿到三十五万里弗尔,这个数字也几乎可以满足洛林公爵的大胃口了。
还有国王行宫,原黎塞留宅的使用权,国王一次性给了洛林公爵十年的权利,他尽可以在这里如同一个君主般的生活,享受巴黎的种种便利与时尚,他第一次来觐见国王的时候,还按照传统,穿着深色的外衣,佩戴着厚重的珠宝腰带,头发在涂抹了油脂后束起来,身上的香水味浓烈得可以杀人。
等他第三次或是第四次来觐见国王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如同海藻那样舒展地打着卷披在肩上,他的外套颜色是明亮的湖绿丝绸,衬衫雪白,袖口与翻领边都镶嵌着精美的蕾丝,他的帽子上缀着很长的鸵鸟羽毛,几乎可以垂到背后,因为每天沐浴的关系,他的皮肤也不再那么粗糙了,擦了粉后甚至有点透亮发光。
他还耗费重金雇佣了一个据说原本是御医的厨师,向国王的理发师尚帕涅献殷勤,好让自己拥有先于那些贵夫人的权利,对于那些据说不会伤害皮肤却能让人变得更为白皙的紫茉莉粉和玫瑰胭脂也很热衷,国王首次看到男性使用胭脂还是在这位洛林公爵身上,据他说,这是为了掩盖因为罹患疾病而造成的疤痕,这话可能一分真九分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打扮居然也成了一种宫廷中的风气,也许是因为男士们发觉,使用胭脂并不会妨碍他们展示自己的勇武——是的,没错,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如同饮用烈酒,或是进行了激烈运动,像是狩猎或是决斗后形成的昂然之态——显得又健康,又强壮。
幸好这种装扮的程度还不是很深,至少没有深到超过女士们,路易在他的座位上俯瞰那些贵族们翩翩起舞的时候,看到原先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在路易正式执政之前,法国男士们的衣着与西班牙人类似,也就是以深色外套为主,但现在隐约已经出现了非常显眼的亮色,尤其是菲利普亲王,他不喜欢任何让他感到沉重的东西,王位如此,服色也是如此,看着在小步舞队里身姿优雅,行动轻盈的弟弟,国王却在想着瓦罗.维萨里。
路易隐约记得,人造染料的出现是在十九世纪初,主要原料苯胺出自于煤焦油,但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里,一个巫师提前了两百年提炼出了近似于苯胺的东西,他的原意是用它来帮助国王鉴别土壤和矿石,没错,这也是路易现在需要的,要知道,一个地方的土壤究竟适合种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像他虽然一直在竭力推广土豆和红薯,但土豆与红薯在一些地方的产量并不令人满意,但如果有了这种试剂,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简单了,只要寻找那些对于一些作物格外友好的土地,采取土壤投入试剂,记下颜色,然后将新地里的土壤与之比较就行了。
而且它还有着一个不亚于试剂的重要作用,那就是工业染料,虽然在几百年后,工业染料已经从被人们喜爱变成了被人们厌弃,植物与动物染料反而被极力推崇,但要说到便利、廉价和稳固,谁也比不上人造染料,工业的产物就是如此,它是自然的敌人,但在短时间内,却是人类的救世主,没有工业,人类绝不可能在短短几百年间发展得如此迅速。
而在这里,魔法的存在又提供了另一个可能性,说来可笑,唯心的魔法却能大大促进唯物的科学的发展,因为沿着结果倒推,研究的步骤可以加快甚至跳跃——国王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不,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科学院现在不足双手双脚之数的学者们,每周只有两次的探讨式会议,如果强行将发展工业的期望放在他们身上,无疑是在拔苗助长。
不过今后几年,即便巫师们配置的染料不足以供应整个市场,至少在宫廷里,那些多样而又艳丽的色彩一定会成为主角吧。
“那会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景象啊。”国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然后他身边的王后投来疑惑的一瞥,而后她展颜一笑,“是的,陛下,这里都是一些又可爱又美丽的年轻人。”
路易看向厅堂中央,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中的人,确实有几位容颜秀美的女士在向他羞涩而又激动地微笑,虽然这样对自己的伴儿有些失礼,但一看她们的面孔,国王就知道她们正是最近出现在王后身边的侍女,着重提一点,法国人——这个传统也让国王感到无可奈何,从英国到法国,从弗朗索瓦一世与亨利八世开始,似乎所有的王室夫人都必须做过一段时间的王后侍女,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非要将两个敌人安排在一起不可。
王后也未必如此大度,她一来是为了在法国人中寻找盟友,将他们的女儿或是侄女,外甥女推荐给国王不失为一种手段,还有就是她也不愿意看到国王身边有一个固定的爱人,她和大臣有着一样的想法,他们宁愿国王风流薄情,也不愿意他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接下来是爱尔兰舞,”王后侧身轻声问道:“陛下难道就不想与一只喜爱的小鸟儿一同起舞吗?”
“我更愿意与您一起跳舞。”国王说,不过这只是恭维罢了,因为按照传统——还是传统,国王与王后在领舞后继续一起跳舞,是一件相当不得体的事情,国王的其余时间,应当被他的王室夫人,或是那些跃跃欲试的女士们占据。
但国王这么说,王后却浮起了一丝酸楚的不甘心,她容貌平庸,又是外国人,在迎接她到法国来的时候,路易的大臣中就有人嘲笑过她只怕不但无法获得国王的爱慕,也无法拥有自己的爱人,他们以为她听不懂,但特蕾莎既然拿到了路易的信,当然会好好学习法语,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能做什么,看看现在的王太后吧,即便有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国王,一个是奥尔良公爵,她的权利依然被限制在卢浮宫以内,甚至无法触及国王的婚姻这样的大事。
她在这段婚姻中最庆幸的就是有了路易这个丈夫,他并不爱她,却尊重她,无论何时何地,而且在爱情上,他也不是那么热衷,或者说,现在的国王一心追逐的只有王权,这让她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她今天是必须要说这句话的,因为就在不久前,查理二世的使者来到了巴黎,向国王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设法缔结英国的亨利埃塔公主与法国的奥尔良公爵王弟菲利普之间的婚事,延续英国与法国的“友谊”,这个请求哪怕让特蕾莎来看,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查理二世,也难得英国的议会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许是因为英国现在正与荷兰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战争中,并且明显地居于劣势——他们是来寻找盟友的。
这桩婚事很有可能成功,因为国王需要战船、海军军官与士兵,还有造船与修船的工人,但可想而知,这些英国是不可能轻易交出来的,看似天生地设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的婚姻事实上也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交易,谈判可能持续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不过现在就有人担心起国王身边的人了——拉瓦利埃尔夫人虽然名义上属于法国,她的丈夫也只是一个身份符号而已,与她之间并无感情,她是一个英国人,又做了好几年亨利埃塔公主的侍女,谁也不知道,等到亨利埃塔公主嫁过来之后,这位王室夫人会不会重新连接起她与公主之间的情分,两个英国人分别在国王和王弟身边,这可真是太让人感觉不快了。
只是特蕾莎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她与路易有了一个孩子,而这段时间的相处,她首先领会到的,就是这位陛下虽然温和谦卑,但唯有一样,是绝对不允许人们僭越的——那就是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决定去行动,尤其是关乎他自己,而非国家和民众的事情,任何人想要主导或是劝诱,只怕都难逃国王的怒火。
路易也看到了那几位可爱的小女士投来的失望的目光,他不以为意,他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在个人情感上遭到一丝一毫的欺骗,或是逼迫,他自己更是不会软弱到屈服在无谓的传统上——更正确地说,他认可的传统才是传统,至于其他的,要么是他认为可以利用的,要么就是他认为无需在意的,要么就是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在舞曲停歇的时候,人们看到国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