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安锦进入书院念书,她的名字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这个年代虽说女子读书识字不是稀罕事,但同男子一起在书院念书,全京城也就只有上官姐妹和孙安锦了。
“要我说,就是因为那个孙小姐是孙院首的千金,不然书院里哪有她的地方!”京城最大的酒楼八面楼里,这样的闲话这几日里不知响起过多少次,“念几天,管她认得几个字,都能被叫一声‘才女’!”
“人家生得好,你还不让人家有个好爹了?”
“去去去,你才嫉妒……”
“啪,啪!”柜台后的百一叶狠狠地拨了两下算盘上的算珠,算珠撞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可惜掉落进嘈杂的八面楼大堂里,找不见一点痕迹。百一叶将算盘整个翻过来倒过去了几次,心中的烦闷却愈发上涌,索性扔了算盘,转身踏着木楼梯“咚咚”地跑上楼了。
“这小掌柜也够厉害的,一个姑娘家。”方才议论着孙安锦的两个闲人注意到百一叶的动静,话题就又换了一个。
“嘘,八面楼里,说人家的小掌柜!”另一个赶紧又将话题岔开。
且说孙安锦自从开始与仉清扬穆云深等人一同念书,便觉出事情有些不对来。
那日她与几人一同前往这几人平日里念书的清畅轩,一进门就见着屋子里孤孤单单在书案旁坐着一个少年。孙安锦只瞧见那少年的侧脸,隐约竟觉得那轮廓与身边的刘山有一丝相似。
“华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孙安锦正扭头想要再看一看刘山,刘山已经三步两步走到那少年身边了,“你瞧瞧,我们这次带来了谁?”
少年闻言回头,视线正好与孙安锦的视线相撞。只那一眼,孙安锦便认出了他是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后的穆云深轻轻扶住她。孙安锦感受到身后有人轻轻地推住自己,忽然定下神来,想要悄悄回头看时,那人却已经将手收回去了。
“这是……”那少年的眼神有些木然,望着孙安锦出声问道。
“这可是孙小姐!”刘山炫耀似的拔高了声音,“日后与咱们一同念书。”
那少年于是站起身来,朝着孙安锦点了点头。孙安锦望着他木然的神情,忽然疑惑起这人究竟是不是她方才认出的那人了,赶紧回了礼,只是平常的礼节。
“这位是太子殿下,”上官寸寸凑到孙安锦耳边,小声与她讲,“不过陛下和殿下的意思,大家都是同窗,不必时时讲那么多礼节。”这下孙安锦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的的确确就是自己从前那位堂兄、当今的太子明华业。
从前明华业与孙安锦、当时的太子明华俨一同玩耍过几次,但因为当时的王爷、如今的圣上常年驻守北疆,三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当时孙安锦是极喜欢这位真性情又有些愣头青的堂兄的,喜欢他身上与宫中不同的自由率真的气息,如今再见到他,却只能从他的脸上瞧出“愣”,再没什么少年灵动了。
“人家孙小姐赏脸与你一起念书,你这是什么反应?”旁边的刘山没心没肺道,丝毫不怕什么“君臣”与“犯上”,仿佛在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同窗讲话,“好歹对人家说句话啊!难不成是因为元媛在,你不敢啊?”
“刘山你说什么呢!”上官元媛的脸立刻红透了,抬脚追着刘山就要打,“就你话多!你话多,你去说啊!不教华业点儿好!”
“和孙小姐说话怎么就不好了?孙小姐,元媛说你不是好人!”刘山一面四处逃窜,一面朝孙安锦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官元媛的脸更红了,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季天,帮我抓住他!今天我要好好教教他如何说话!”
魏季天得令,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逃窜的刘山,一手铁钳似的抓住刘山的胳膊,稍一用力,刘山立刻叫痛:“停手,停手!你怎么偏帮着她!”
“她比你弱!”魏季天回答得毫不犹豫。其余人除了孙安锦早已习惯了魏季天的行事准则:扶弱,哪个弱他帮哪个,这也是他为什么执着于照顾王异尘;然而孙安锦却是与他不熟,站在那里为他的这句话惊住了。
眼见着这三人又要闹成一团,孙汝径自走到自己的案边,将案上堆列的书整理了,清了清嗓子。原本闹成一团的三人齐齐扭头看向孙汝,下一秒又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撒了手,走到自己的案边坐好。其他看热闹的人也都向着自己的书案走去,唯独新来的孙安锦没有位置。
“叫莫管事添一个位置。”孙汝朝着门外吩咐。孙安锦扭头往门开看了看,空无一人。
“是。”正在这时,不知从哪个地方传出灵戈的声音。孙安锦恍然大悟,心想日后需得习惯身边有人跟着了。
书念了约半日,孙汝便走了,留下一班少年男女自修。穆云深、长孙霁瑞、王异尘、仉清扬四人围坐一起温书,魏季天拉着许忱要去院子里过招,刘山和明华业寻了个借口也跟着去院子里凑热闹,上官姐妹便与孙安锦闲聊。上官元媛在习字,只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是上官寸寸在与孙安锦聊。孙安锦不过与上官寸寸聊了几句,便听出了她言语间对自己身世的探问之意,一面小心应付着,一面琢磨孙汝到底为何要将自己安排进这清畅轩。这几个少年明显就是为太子培养的心腹之臣,上官姐妹算是太子日后后宫里的人,但自己算是什么呢?
“安锦,你这玉佩好精致啊。”讲话间,上官寸寸似乎不经意地提起了孙安锦佩在腰间的梨花佩,“哪里来的,哪天我和姐姐也去问问。”
孙安锦警觉地望住上官寸寸的神情,除了平易近人的恬淡微笑,并没有任何异样。但她越是如此,孙安锦便越是警觉。
“是我爹给我的。”孙安锦答道,“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
“这样啊,”上官寸寸面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转而又换回了和善面孔,“说不定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了。”
娘?孙安锦乍一听到这个字,仿佛是在耳边炸了一下,搭在案上的手紧了紧:“别说笑了,我不信你不晓得先生是我的养父。”
“啊,原来你不介意的,”上官寸寸低了低眉,一手轻轻按上孙安锦搭在案上的手,“我怕你不愿说这事,一直不敢提……”
“看得出先生对你很好。”上官元媛写完一个字,轻呼出一口气,道。
“这个自然,”孙安锦弯起眼,笑盈盈道,“我从前在家中没人照顾,幸亏有先生愿意管我。”
“你父母为何不管你?”上官寸寸蹙着眉,似是焦急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