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镇雁城临近北方,每年冬天都要下几场冻煞人的鹅毛大雪。
隆冬的夜幕又沉又重,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万籁俱寂中赵青旌呼吸急促地从梦中惊醒,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环境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下意识摸向枕下,入手一片冰凉,这点凉意足够他清醒,他眨了眨眼,缓缓呼出口浊气安下心来。
夜深人静酣眠时,赵青旌却再难入睡,近几日他时常从梦中惊醒。
睡眠的不足让他的精神愈发不济,人也变得越来越焦躁难安,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赵青旌想着,扭头望向窗外,窗户上笼罩着层朦胧的微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叫,他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昨晚下了场雪,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的模样煞是好看,各家各户升起炉灶,屋顶上炊烟袅袅,城内一片安静祥和。
雁城这几天整改布防,官兵得了空,大清早地厨房里就传来他挥动锅铲的声音。
他的手下是个会疼人的。
日头渐高,婢女满身烟火气地揣着食盒走出厨房,屋外赵青旌已经打扫完院中的积雪拎了把剑在手,婢女见状习以为常地叮嘱他道:“外面冷,少爷,练完剑早点回来。”
赵青旌点点头,没说什么拎着剑出了门。
婢女接着脚步匆匆地给傅清瑶送饭,傅清瑶多年前落下了病根,在冬日里,药汤不断足不出户,连人带屋都浸透着股腐朽苦涩的药味。
赵青旌不喜药味,也和他不熟。
不是傅大将军托付,他也不会理。少有见面的时候。
支呀一声,赵青旌回神,见她那屋被婢女推开了道缝,门缝里头黑黢黢的,昏沉透不见光,仿佛有头噬人的巨兽正张着嘴朝他无声嘶吼,门转瞬被婢女带上,赵青旌望了眼紧闭的房门,顿了顿,转身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
赵青旌要去的地方叫将军坡,说是将军坡,其实就是个废甲堆起来的小土包,因为人烟稀少被赵青旌选做了练剑的地方。
边陲多军户,习武的孩童不在少数,但大都是玩乐为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得也是稀松平常,唯有赵青旌自拿剑之日起便从一而终,他的毅力惊人,多年苦练不辍下来,如今已能单手提起四十余斤的重剑。
晨起的嘈杂声渐远,熟悉的将军坡近在眼前,赵青旌越过将军坡,不疾不徐地进了山,他脚步不慢,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巍峨的群山中。
山中草木萧疏,枝叶凋敝,枯瘦的树枝上堆着落雪,大雪封山遮路。
积雪厚得几乎没过赵青旌的小腿肚,赵青旌背着剑,沿着长年累月摸索出来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谨慎前进,隆冬的山林静谧无声,四下皆是茫茫雪色,赵青旌身处其中分不清时辰,他的脚早被冻得生冷,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爬过一个山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天朗气清,入目皆白,山下旷野被皑皑积雪覆盖,与冷白天色相接,白茫茫的一片倒映在赵青旌眼里,让连日聚集在他眼底的阴霾都消弭于雪色中。
赵青旌转身极目远眺,他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隐没林间。
远处城中被白雪遮盖看不真切,城里有他的下属同伴,光阴堪堪,却不是能令他心安的归处。
飞鸟翱翔掠过山林,啼鸣声回响耳畔,赵青旌回过神来缓缓垂下眼。
他的心里也住了只飞鸟,这鸟曾在无数个被噩梦纠缠的夜里竭力呼求,渴望挣脱樊笼,如今樊笼将破,只要穿过下面这片旷野,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他将再不用整夜枕着剑入睡。
赵青旌最后望了眼城,平静地转身下山。
月出云开,随人意,骤雨才过初晴。
滦泽藏于南苑的青石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香橼子的歌声渐远了,滦泽离却花阴,蹴踏红英,匆匆提裙向前奔去。春泥芳软拓着小小的足印。
没有人发觉她在密谋着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