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
文/史今朝
纽约时间上午九点,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区法院。
虽未至盛夏,但受到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影响,整座城市依然被一层密不透风的热浪笼罩着。
窗外烈阳高悬,却难觅一丝蝉鸣。
池漾从一叠卷宗中抬起头,本意是想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葱葱绿荫,但目的地还未至,就被突如其来落入余光的身影拉回了视线。
来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左边胳膊,金丝眼镜的金边,被投射来的阳光一漫,有点看不清他的眉眼。
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处处透露着严谨的气质。
似乎是没想到顾锦泽会来,池漾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晃神的功夫,顾锦泽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身边,长臂一伸,说:“咖啡。”
池漾道了声谢,抬手接过纸杯,任凭这股温流,流经掌心脉络。
顾锦泽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摊开在桌上的材料,斟酌着问:“真的不用我来吗?”
池漾抿了口咖啡,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来。”
言简意赅,却没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其实,她专业能力有多强,顾锦泽比谁都清楚,只不过这次的辩护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弟弟。
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无形中滋生得越来越甚。
顾锦泽看着她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含蓄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池漾,针对这次案件,我心里打的腹稿不比你少。”
“怎么?怕我不能胜诉?”池漾看出他如常面色下那抹不易察觉的担忧,言语间故意夹了丝调侃的意味,“你要是现在跟我说这个,那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此话一出,顾锦泽知道是彻底劝不动她了,索性不再出力不讨好。
又过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池漾垂眸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利落地收拾好资料,起身准备入庭。
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又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顾锦泽,说:“这次必须我来,否则我怕他一辈子都摆不脱这个莫须有的阴影。”
她声色柔亮,却自带一股笃定。
顾锦泽听着她不容置喙的语气,点了点头。
不过,在她的手掌触上门把的那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池漾。”
池漾应声回眸。
顾锦泽站起身,眉眼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笃定:“记住,哪怕天平失衡,我也做你的砝码,让它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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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准备室,池漾步履从容地穿过一条木质走廊。直到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身影,她忽然定住了脚步——
云锦书正站在那里。
外面是个大晴天,连带着整条走廊都是阳光满布,刺眼的甚至让人有些抗拒。可他站的那角天地,因为前侧建筑物的遮挡,恰好围成了一块四方的阴影。
身形高挑的翩翩少年,此刻正斜倚着墙壁,脊背微躬,拓入过路人眼中,是掩不住的颓然。
池漾整理好心情,大步走了过去。
云锦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她来的方向。
那个“姐”字刚叫到一半,他忽然收住了半开的唇,站直身子,改口叫了一声:“池律师”。
太不自然了,不自然到他还没叫完,就调转了视线。
池漾此刻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语气冷静地开口:“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吗?”
云锦书点头。
两人迈入法庭,在被告席就座。
虽然被交代过,但云锦书还是忍不住往台下的旁听席看,第二排正中间的座位上,詹姆斯穿着简单的棕色衬衫,正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不过短短几天没见,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多岁,头发白得更加彻底。
就是这一幕,让云锦书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又在顷刻间坍塌。愧疚和自责如突发的洪水,瞬间漫溢至他心头的所有角落。
池漾余光一瞥,看到他颤抖着的双拳,用笔尖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轻声耳语道:“不要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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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过半,庭审在掷地有声的落槌声中拉开帷幕。
夏季的天总是变幻莫测。
一如此时,窗外再也不见刚才的烈阳高照,取而代之的是积云密布的天空,阴沉得似要落雨。
公诉方检察官陈述完他的诉讼请求,继而轮到池漾。
池漾针对对方的控诉,一一记录在册。
接着,她合上笔鞘,看着庭审团,开始辩护。
两人进行过第一轮陈述,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被害人黛西于一周前在家中身亡。
那一天,黛西的丈夫詹姆斯在国外出差,黛西一人独自在家。小区周边的监控记录显示,在她死亡之前来过家中的人只有云锦书。
经过尸检,判定死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
而黛西,并不具备单独离家去购买安眠药的能力,她双腿残疾,需要轮椅与陪护人才能外出。
安眠药的购买者,是云锦书。
公诉方的检察官叫安杰森,看起来三十多岁,肤色偏黑,浓眉大眼,操着典型的西部口音,将掌握的证据一一展出,包括云锦书和黛西见面的监控视频,以及云锦书的安眠药购买记录。
逻辑清晰地陈述完自己掌握的事实和证据后,安杰森最后总结陈词:“综上所述,我方认为,被告人具有预见到被害人死亡这一危害结果发生的能力,却没有预见到,还为被害人的死亡提供直接条件,致使被害人死亡。因此我方控诉被告人犯有过失致人死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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