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得闲手持旅游攻略游秦淮河妓馆, 被杜萱偶遇了个正着。二人终究还是缠缠绵绵混完了一整日。
薛蟠知道杜大小姐有几分急性子,干脆在家等着。横竖这个麻烦蒋二郎在京城就给自己安上了,遂命人往小门厅送了几盆新鲜的菊花。不多时杜萱果然翘班来了。
看了眼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薛蟠沉声道:“杜姑娘, 换个男人吧。”杜萱一愣。“毕得闲简直是典型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若想跟你断得干脆,你们偶遇时他就该当即打道回府。偏他还跟你说什么‘不要当掌柜’的话,分明就是吊着你。”
杜萱皱了皱鼻子嘀咕:“早告诉你他喜欢我的。”
“早告诉你他喜欢你有限。”薛蟠道, “不会为你做任何改变。包括不会娶你。除非你……”
杜萱立时说:“除非我什么!”
薛蟠严肃的说:“除非你早早就想清楚, 只能做他的姘头, 对其他的不抱奢望。如此日后就算后悔, 自己选的路自己活该,也算是一种愿赌服输。”
杜萱怔了半日,一字一顿的说:“他、喜、欢、我。”不待薛蟠开口,她先抢着说, “你这和尚不喜欢他,肯定说他坏话,我不要听。”
“我没否认他喜欢你, 他是喜欢你。”薛蟠也一字一顿道,“只不、想、娶、你、罢了。你若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他的姘、头, 也是一种选择。”
杜萱咬牙道:“我非要他娶我不可。”
“你想用祖父和母亲的权势逼迫他吗?那他可能就逃去长安了。”薛蟠龇牙, “不要小看一个二十七八岁、不会走路的锦衣卫千户。”
杜萱眼神幽深默然不语。薛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以爱情为人生目标的小姑娘, 两辈子他都见过很多。杜萱出身特权家族、有童年阴影、又被母亲放养, 千里追前男友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她数次闹着要去天上人间就不大正常了。再如何那里也是妓馆, 是男人挑女人玩的地方;她母亲妙容道长虽风流, 也是自己翘着脚挑男人玩。
方才这姑娘的神色,显见知道毕得闲做着什么差事。江南锦衣卫一直想把细作送入天上人间,一直送不进来。在古董铺子做了一个多月还不知道消防铜瓶是做什么使的,锦衣卫不会这么没观察力。则只能是有人撺掇她帮忙。锦衣卫上峰不会对下头的工作细节如此了解,嫌疑人只剩下三个:魏慎、毕得闲自己和娘家没钱修省亲别院的阮贵人。介于魏慎离开江南前明显消极怠工,暂且排除。
若是毕得闲,除了严防死守再无法子。
阮贵人身为犯了案的高官女儿,前半生一帆风顺,而后一落千丈。本以为自己聪明美丽举世无双,加入锦衣卫替自己和家族谋个前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才刚开始冒充薛老爷遗珠她便一直碰壁。谁知进宫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爬上贵人之位,之前的碰壁像个错觉,心态很难不膨胀。偏她又实实在在当过琴妓上过海捕公文。阮贵人怕是对贾史薛这几家皆又恨又怕。若能搬倒一两家,与她而言倒也能踏实些。
只是阮贵人业已身处深宫,妙容道长出家多年且是那么个性子、不大可能没事带着女儿上紫禁城溜达玩耍,出面撺掇杜萱的必另有旁人。
“杜姑娘。”薛蟠正容亢色道,“你换身衣裳,跟贫僧去一个地方。”乃站了起来。
杜萱稍稍茫然,不由自主站起了身。薛蟠喊人取来一套小厮的衣裳。杜萱换好后掏出菱花镜来照了照,还挺有趣,扑哧直笑。
二人出门,没用杜萱的朱轮华盖大马车,而是让她上了一辆薛家的青顶小马车,薛蟠自己扮作车夫。马车一路出了金陵城西门,磕磕绊绊的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烦劳杜姑娘下车走路。”薛蟠道,“前头太窄,马车过不去。”
杜萱掀开车帘子一瞧,眼前残垣断壁荒凉萧瑟,一股难以言说的霉臭味扑面而来。乃惊呼:“这是什么地方!”
“贫民窟。”薛蟠道,“每个城市都有,京城也有。”
杜萱有些迟疑,可来都来了,磨蹭半日终究下了车。这才发现马车停在一条入口极狭的小巷前。薛蟠正色道:“里头的味道更难闻,却有数百人住着。杜姑娘,你可以不进去;但如果进去,你必须做到不掩口鼻。因为大人都出去乞讨和做事了,如今里头都是孩子,那会非常伤他们的自尊。”
杜萱神色挣扎。良久,咬牙道:“师父领我来总有缘故。进去就进去。人家活得,我还看不得么?”
薛蟠面上露出一丝欣赏:“得此念头,杜姑娘比我想象中有救。”杜萱横了他一眼。
二人遂走了进去。只见这巷子满地碎石乱瓦,两边皆是残破矮房、岌岌可危。许多孩童就在半塌的墙头和丢满瓦堆的屋院爬着玩儿。看来了外人,个个伸头张望。
薛蟠道:“这些房子皆年久失修,主人早搬走了。遇上打雷下雨的天儿,倒塌了几间屋子、压死几户人家本是寻常事。”
杜萱霎时掉下泪来。半晌道:“那尸首怎么办。”
“不怎么办。”薛蟠道,“你看见的那些塌掉的屋子里头多半都压着尸骨。”
杜萱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前方一座废墟,双脚颤颤再迈不动步子,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乃急忙双手紧捂住嘴,眼泪跟淌水似的往外流。
二人默然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薛蟠看她情绪稍安了几分,接着说:“你随便喊一个孩子来,贫僧问他几句话。”
杜萱呆立半晌,带着哭腔道:“师父是想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
“非也。”薛蟠道,“那只需带你去乱葬岗就行了。贫僧有别的事想让你知道。”杜萱满脸都是纠结。薛蟠轻叹道,“若想装聋作哑,回去当作今儿没来便是。”
杜萱咬牙道:“也罢。”
抬目望去,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子像小猿猴似的往旁边的空屋顶上爬,她便伸手指了指。薛蟠招手唤他二人下来。小子们飞快跳到他们跟前。
薛蟠问其中一个:“小哥儿,你家是何时来的这儿?”
小子道:“前年。”
“之前在哪儿住?”
“在江阴府。”
“为何来金陵?”
小子瘪瘪嘴:“家里发水灾,没粮食吃,我爹就把田地卖了来金陵找活做。”
薛蟠点头,又问另一个。“你家是何时来的?之前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