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孙老太爷正在前堂待客, 听说是孙子来信了, 欢喜得直捋胡须, 当着客人的面喊让人进来。待看了那信勃然大怒:“混账!胡闹!”
送信的道:“大爷这儿还有一封信, 是给大老爷的。大爷说, 横竖顺路,先送给老太爷的这封到金陵,再送大老爷那封去泉州。若老太爷有信给大老爷就更好了, 奴才两封信一道送过去。”
孙老太爷倒笑了,骂道:“臭小子,倒机灵。”打发他下去歇息。客人看孙家仿佛出了什么事,赶忙告辞。
转头回到书房,老头儿黑着脸写了封长信训斥儿子一番。说他如此糊涂如何做得了父母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夫乖孙这么好的孩子, 走光明大道前途无量,何须做攀附贵女的勾当——还是岁数比他大得多、曾经和离的女人。洋洋洒洒一大堆。写完觉得有点儿太不给长子颜面,遂撇开了重写。写完又觉得这封不解气,终还是使了开始的那封。乃命交给儿子派来的长随,让他歇息几日、过了元宵再走, 两封信一同送去泉州。
过两天便是上元。毕得闲竟送来两盒核桃酥的元宵,说是有来有往。薛蟠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下头管事报上来三个急单,皆买的大幅俄罗斯风景油画, 且最少都要春夏秋冬四幅, 客户为三位宫妃的娘家。薛蟠猛然想起今天本该是原著里头元妃省亲的日子。因多了个时空旅客, 剧情早已乱套。
后来才知道, 年前贾元春请了一大群贵女去荣国府赏花。因她正在备嫁,要预备的东西多,已搬去了个大院子。奶奶姑娘们少不得过去坐坐,才刚进门,赫然看到一大片田园景色、跟真的似的,个个赞叹。有人认得这是西洋画,只不曾见这么大的。元春便顺手举荐了金陵薛表哥家的画行。这广告一出,京中多户人家皆想买大幅油画。这三家因姑奶奶快要回家省亲了,比旁人急切些。
元宵灯节自然是今年如往年。接下来有许多事儿要做,薛蟠、徽姨、十六等几个人皆没心情,只跟着出门走了一圈。
因正月十九快到了,皇太后李氏明面上的周年祭,举国勋贵皆欢喜不已——筵宴音乐能明目张胆的回来了。虽然早有人置之不理、听戏唱曲如故。
而薛家有件烦人的事儿:薛宝钗生日。过个生日本来没什么了不得的,偏这是她十五岁生日,及笄。换而言之,可以嫁人了。薛蟠简直想拍桌子:十五岁初中生!离婚龄还远得很好么?薛母浑然不觉,打从去年便与薛二婶两个盘算着怎么下帖子、都请谁,有些什么规矩。预备诏告全金陵,可以来求亲了……
由此引出了另一件麻烦事:林家父女两肯是要来的。隔壁街那姐弟俩薛家肯定会去请。那么林海和司徒律、林黛玉和司徒明徽就得双双撞个脸对脸。按照剧本,眼下还不能让他们见面。和尚脑仁子都疼了。没法子,只能去找三当家。
小朱听罢扭头看了他两眼:“为何不能见面?”
薛蟠两手一摊:“算了,告诉你吧。”
遂将他们的计划说了。才说个开头,小朱已笑得伏案不起。待听他说完,这哥们都快笑脱力了。薛蟠莫名其妙道:“好笑么?笑点在哪里?朱爷你脑子没问题吧。”
小朱又笑了半日才收住,摆手道:“和尚你就是做贼心虚。他们俩都是神仙。送份贺礼、派个管事嬷嬷说几句夸赞的话便好。你区区一介商贾,不过与他们家略有点子旧交罢了,难道堂堂王爷郡主还非得亲自来替你妹子过生日?”
“额,说的也是。”薛蟠想了想,“请不请毕得闲?”
“嫌不够乱是吧?”
“贫僧就随口一说。”
薛宝钗终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再过五天她就要过生日了,宾客特别多的那种,满金陵数得上号的人家都收到了她二叔送出去的帖子。从现在开始,就算绝食,绝到五天后她也依然是个小胖妞。遂愁得连午饭都没吃。薛宝琴偷偷溜出来告诉她们家老哥。
薛蟠闻听仰天大笑三声:“薛宝钗!你也有今天。”乃趾高气昂道,“前两年我说什么来着?就你俩那种甜食吃法,到了青春期怎么可能不减肥!”又拍手道,“妥了!看你们这么胖,三年两载的大概也没人肯上门提亲。”
薛宝琴蓦然红了脸,低喊道:“大哥哥!我们没人提亲你至于这么高兴么?”
“你们没人提亲我就用不着去对付你妈和我妈——”薛蟠翻翻眼皮子,“外头那些书生也好纨绔也好,你俩能嫁么?不要急,听哥哥的。你们还小。”乃龇了龇牙,“再过几年,不愁没有好小伙子。”
薛宝琴跌足,转身跑了。薛蟠捏着拳头哼哼两声。
又过了两天,法静师叔回来了。旧年他忽然想念师父,拎着小包袱跑回寺去。当时薛蟠便拜托他年后回来。遂问各位老和尚如何。法静说都好,就是你师父莫名喜欢上了下象棋。薛蟠忙去自家铺子里挑选几副上好的象棋,打发人送往少林寺。
才刚回来,法静道:“师侄啊你这个人就是心急。贫僧方才话还没说完呢。”
薛蟠拉拉嘴角:“师叔您涮我是吧!我们老和尚又不喜欢象棋了?”
“不止喜欢象棋。”法静道,“他还喜欢上了喝茶。”
薛蟠一愣:“他对喝茶平平啊,跟喝开水似的。”
“他原本喝的都是山中野茶。旧年贫僧带了些好茶回去,他吃着觉得比他素日吃的好,便日日来蹭。我说你家开着茶行,跟你要不就成了。法空师兄说,你也艰难,小小年纪要管偌大的家业,族里还都是长辈。茶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有吃便吃,没有便罢。”
薛蟠霎时红了眼圈子,嘀咕道:“臭老和尚!”又怨自己只管忙家里,连给师父送茶这点子小事都没做过。
遂又跑了一趟茶行,吩咐掌柜的每季送茶。
再回到府中。“方才忘了问。师叔,我们老和尚还有什么新添喜欢的东西?”
“没了。”
“好吧。”
“不过住持老和尚遇上了点子麻烦。”
“啊?您老不一次说完不会憋死么?”
“有人看上了我们庙里的田地,想低价买去。”
薛蟠呆了半晌:“方才风太大,贫僧没听清楚。师叔说什么?”法静阖目合十诵佛。
原来,少室山下有块地,乃是数十年前一位施主捐给少林寺的。腊月里来了个管事,说自家的地就在旁边。你们庙里的地占了我家地的风水,主子让买下来。遂出了个极低的价钱。住持自然不肯,这管事哇啦哇啦的只管以权势相逼。有个机灵的小沙弥跑去喊法静。
法静跟薛蟠混了这么些年,外头的手段早已看了个烂熟。进门乃问他主子是谁。管事脑袋一昂,说表姑奶奶是太子府的,还生了皇孙!法静“阿弥陀佛”道:“既这么着,还请施主暂回去。过几日贫僧拜托太子殿下说个人情,托他拜托贵府表姑奶奶莫买此地。”管事愣了。
小沙弥眨眨眼,问道:“师叔,你认得太子?”
“虽不大熟络——”法静泰然自若,“区区点子颜面不至于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