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财大气粗, 行迹遍布江南。苏州甄英莲母女原先租住之处时不时有薛家的机敏伙计过去溜达两圈儿,同街坊大婶大娘说说话。
这日小伙计又去闲逛, 听到了个新闻:今儿有个人领着几个衣衫锦绣、骑高头大马的男人来找甄姑娘。听说她已订婚、上亲戚家备嫁去了, 好悬惊掉了眼珠子。因街坊们都不知“亲戚家”在哪儿,他们打听半日什么也没打听着。倒是有个大婶说, 大前天看见甄英莲的准大姑子林氏陪她挑衣料子,听说甄老爷的朋友还送来一笔不菲的嫁妆。那群人大眼瞪小眼。
薛家次日便得了消息。想想姓梅的小子本事平平,薛蟠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 三天后人家找上门来了。
大和尚去了天上人间开会, 小朱还在庐州给梅翰林找麻烦不亦乐乎,法静拿着帖子出来、装模做样瞄了两眼。“阿弥陀佛。”他合十道,“贫僧小师侄这会子不在庙里……不在家里。梅施主是进来等还是暂且先回去、改日再来?”
梅公子满脸都是兴师问罪, 大声道:“去哪儿了?喊他回来。”
法静长诵了声佛:“既是要等, 请各位施主随贫僧来吧。”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嚷嚷道:“怎么是个和尚出来待客。薛家不是还有位二老爷?”
法静道:“二叔比不明师侄还忙些, 早出晚归。”
“二少爷呢?”
“读书。”
“为何不请二少爷出来待客?”
法静看了他两眼, 重复道:“二少爷在读书。凡世俗人,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自然读书比待客要紧。”
管事高昂起脑袋:“不得先看看客人是谁?”
“阿弥陀佛。佛曰,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少年生而为人, 学为第九苦……”法静开始胡说八道。
梅公子及其随从听了半日如坐云雾,不知他在说什么。终是后头有人笑道:“满寺皆知,法静师父但凡开口就难闭上。师父, 我等愚钝, 改日再请师父指教。”
法静止住念叨。看此人身穿栖霞寺的定制僧袍, 年龄相貌当是寄住在庙里那位姓赵的苏州居士。“今朝相遇便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佛祖又说……”
梅公子皱眉,低声问道:“这和尚是谁?”
赵生也低声道:“不明师父的师叔,栖霞寺中有名的话痨。大约咱们得聆听许久教诲了。”抬头看门子大叔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忙走过去道,“烦劳大叔请不明师父回来。这会子天热,可否请个人打扰法静师父片刻、让我们坐于阴凉之处?”
门子大叔懒洋洋道:“这门房不就是阴凉之处?还通风凉快,比别处强些。”
赵生焉能不知人家是恼怒同来之人无礼?苦笑合十道:“我这朋友年幼不知事,还望大叔担待。”
门子大叔看了梅公子一眼,摇头道:“那年多少位世子王子亲身过来,竟没见过这样的。”赵生心里咯噔一声。
话虽如此,门子大叔依然上前打了岔。法静暂停,请客人到吉祥如意匾额的门厅吃茶。茶一上来他接着开话匣子。门子打发人喊蟠大爷去。
待薛蟠赶回来,客人们早已让法静念叨蔫了。两个和尚相对合十行礼,法静下去歇息,礼数半分没错。
薛蟠看一眼梅公子看一眼赵生,赵生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薛蟠面无表情诵佛:“不知诸位施主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梅公子耳边稍微安静了会子,将将找回心神来。乃冷着脸道:“不明师父别来无恙。”
“梅施主别来无恙。”
“我此来不为别的,想跟不明师父打听个人。苏州甄姑娘。想必不明师父认识。”
薛蟠想了半日:“甄瑁的妹子么?”
管事冷笑道:“人家甄姑娘老子娘独生了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哥哥。”
“好吧,是贫僧语言不严谨。”薛蟠改口道,“甄瑁的堂妹。”
梅公子皱眉:“甄瑁是何人。”
薛蟠有些诧异,看了他两眼:“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大人之长子。”
客人们大惊。管事脱口而出:“与他们家什么相干!”
“明摆着是亲戚啊!都姓甄,都是本省人氏。”
“胡说!从不曾听说这两家有亲!”
“啊?你跟他们两家很熟么?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亲?”
管事哑巴了。
梅公子立时道:“怎么我听说甄姑娘要出嫁?”
“是啊!你若想求亲已来不及了。”薛蟠悠然道,“男人是扬州盐课林老爷的侄子。”
屋中骤然安静。半晌,管事忽然喊道:“那小子怎么就与扬州盐课老爷扯上了?不过是碰巧都姓林罢了。”
薛蟠看着梅公子诧异道:“你想抢人家的媳妇,连人家家里有什么当官的长辈都没查清楚?这个倒容易。横竖苏州近,折返回去查查不就行了?”
梅公子方才的盛气早都丢去了爪哇国,呆呆的坐着。许久,他身后一个长随模样的大叔拱手道:“听闻上回不明师父帮着我们家公子平了冤屈,倒是多谢师父。”
“哦,那件事梅公子不用谢贫僧。本来不与你相干。”薛蟠看着赵生道,“当日入狱的乃是这位赵施主,和贫僧好友孙公子的妹夫。并贫僧与林大人交情深厚,另一位受害者乃林大人侄女。梅公子不过是林姑奶奶的街坊罢了。”
长随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想来林大人家的公子也与师父熟络?”
薛蟠微笑道:“岂止熟络,那是贫僧嫡亲的表妹夫,连媒都是贫僧保的。”
“师父身为出家人,竟还管俗事婚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他二人郎才女貌何等般配,顺手拉根红线也是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