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上半葫芦岛报信, 说山东水师六千官兵已出动,要剿半葫芦岛。众海盗气愤填膺, 都觉得是刚刚离岛的那母子俩所为, 挥拳拔刀大喊要打就打。
明将军朗声道:“诸位,我认为此事绝非冯少寨主所为, 反而是被外人钻了空子。”
晁老刀忙问:“此话怎讲。”
“调动正经精兵这等事,连他爹都不能这么短的时间做主,何况一个压根没有军职的少将军。”明将军道, “再者说, 就算晁寨主跟冯应闹翻了,成大贵依然是咱们水寨后台。而成大贵和冯应此时都还在莱州没回来。故此我推断,这个姓郑的乃是看老成不在, 想趁机打个措手不及。为今之计便是快些派人去莱州请老成回来。”
有个汉子喊道:“很不必!谁还怕他不成。”
明将军道:“真打起来他们不见得能赢。只是咱们岛在这儿呆着, 素来应着‘心知肚明’四个字。一旦挑明到台面上, 就不好处置了。”
晁老刀思忖道:“依明将军看, 这个姓郑的背后是谁?”
明将军挺直脊背环视众人, 正色道:“张老将军年迈糊涂且旧病频发, 这一二年已是在熬任期等着解甲归田。直白点说,朝廷能让他多混两年, 一是近年倭寇悉数跑去南边了、咱们这一带水域平安无事,二是他的继任者还有的商量。如今老成已定下要接手,当初跟他抢官印之人心里自是不服气的。”
晁老刀道:“那个孙承不是失踪了么?”
合着孙承还跟老成抢过升迁!这事儿明府真不知道。明将军泰然道:“不是他。我这么说您老就明白了。刚入行伍时大伙儿都是十六七岁的新兵蛋子。过两年积累出资历, 便有人升迁。五个人才一个伍长, 千个人才一个千总。能往上升的总在极少数, 多数兵士一辈子到老也只成个老卒子。那谁升迁呢?”
晁老刀让他绕迷糊了。“看谁立了军功。”
“当然不是。”明将军道,“第一看家室、第二看门路、第三才看军功。例如这位郑将军有个同僚姓王,也就比纯草包略强些。军功都是手下人替他拿的。因其族叔乃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前年官衔就和冯应一样了。其实给冯应提鞋都不配。”
众海盗顿时骂骂咧咧。
“成大贵这老头确有本事,可有本事的不止他一个。只因他运气好,兵荒马乱中抢了个寡妇。偏那寡妇本是前朝大员的儿媳妇,熟知官场往来规矩。纵然有钱,你也得知道往哪儿送、给谁送才不打水漂。同样是皇帝跟前的太监,两个说话顶事、两个说话不顶事。说话顶事的里头,一个拿了钱会办事、一个拿了钱也不办事。如何分辨谁顶事谁不顶事、谁办事谁不办事,都是三五辈子的学问。故此,同等军功之下,成大贵先提升。这就是有门路。”
海盗们哪里听说这些?个个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渐渐钦佩。
粽子问道:“这个寡妇就是冯太太的母亲么?”
“没错,就是成老太太。”
“哎呦~~她那么厉害。成大贵娶到她,祖坟都冒青烟了。”
“为何人人都想娶官宦人家的女儿呢?除了模样好规矩好,知道朝廷门路朝哪儿开才最要紧。若只为着嫁妆多,商家女儿嫁妆更多。”
“嗯嗯没错。”粽子点头。
海盗们悄悄互视,假装自己早就知道;其实他们都是单身狗。独晁老刀明白这话的意思。成大贵能有今天,并非靠女婿冯应,而是靠擅长人情往来的老婆。冯应只是成老太太替丈夫安排的众多门路之一。故此故跟冯少寨主闹翻并不要紧。何况如今岛上联络的成大贵之女正是冯应太太。
“门路也分很多条,并非只一条管用。如今朝廷还在太上皇手中握着,偏他年岁又大了。下头除了皇帝、各家王爷也都不消停。”明将军道,“张老将军这个空缺,不止山东这边的人想要,别处的人也想到。山东这边也不止孙承想要。揭开盖子之前,压根不知道谁通了哪条门路。例如孙承,他走的是庆王府那条路。还有别人走了别的路。郑将军的上峰就是走了别的路。”
众海盗有听明白了的、也有没明白的,都说“原来如此”。这个明将军开口皇帝闭口王爷,感觉好厉害!晁老刀看着明将军眼神复杂。
有个海盗问道:“那个张老将军什么来历?既无用,如何还能稳坐山东指挥使这么多年?”
明将军微微一笑。“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你。”其实他不知道,得现编。
幸而粽子举手嚷嚷:“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我说!”
“你说!”咱们家有急智的孩子真多。
粽子道:“二三十年前,倭寇最猖獗的就是山东、江苏这两处。所到之处伏尸成山、流血成海、民不聊生。南安郡王驻扎于此,率领本部水军对付倭寇。因霍家太得军心,朝廷不放心,便想派人来分权。可若派了个有本事的,俗话说王不见王,这仗肯定没法打。故此先帝便派来个本事平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张将军。既能分掉些南安郡王的兵权,又不耽误他打仗。后来倭寇跑去岭南、福建一带,南安王爷转而驻扎琼州,张老将军便留在了山东。横竖并不需要他打什么仗,些许水匪海盗他也能对付。再说,若把他调走,岂非承认了先帝调他过来没安好心?朝廷还是要脸的。”
明将军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嗟叹。这些事唯他们霍家最明白。脸上自然半分不显,还横了粽子一眼:“说先帝坏话别说得那么直白,好歹留几分颜面。”粽子皱皱鼻子。
海盗们顿时议论开了。“先帝真不是东西。”“整个儿小人行径!”“他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你瞧当官兵什么趣儿!连王爷都得受窝囊气。”“还是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爷。”“就是,谁再提招安我宰了他!”不免愈发钦佩明府——连个屠夫的儿子都懂这么多。
大米忽然委委屈屈的说话了。“明大叔,大哥哥。别总说这些故事,没那闲工夫。岛上安排人手去莱州,咱们赶紧回家……”
“胡说!”粽子瞪起眼睛,“朋友有难咱们逃跑,还是人么?”
“不是逃跑,是回去给大官人报信……”
“你回去报信就行。”明将军道,“我们不能走。好歹有些武艺、帮得上点子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