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非约见北静王妃, 告诉她赵茵娘的婚姻全凭小姑娘自己做主。可嫁可不嫁、嫁了也可以和离。北静王妃愕然良久, 轻声重复:“自己做主。”
“嗯。”张子非道, “啊,小老婆不行, 和离起来太麻烦。外室可以,但不能住别人的宅子,得住自己的。”
王妃仔细打量起张子非。此女模样虽好, 最惹眼的却是气度杀伐果断。所谓“不让须眉”,便是大事小情能和男子一般做主的意思。一个连和离都自作主张的姑娘,绝对不能进北静王府。乃叹道:“倒是可惜。”
张子非道:“并非可惜, 当为注定。不论男女, 有实力有主见之人居于侧位,焉能安生?纵然当时安生, 三五年之后呢?王妃若只是恐怕世子妃镇不住后院, 何不教导她如何行事。若想替世子妃找个稳妥的左膀右臂,最简便的法子便是寻位磨镜姑娘,设法让她爱上世子妃。听闻世上的磨镜极多, 比龙阳断袖还多,只是素日遮掩不显罢了。”天知道那和尚是从哪里得来的数据,横竖北静王妃也不可能去核实。
王妃的脸色霎时古怪。此时茶水上来,张子非悠然吃茶, 心中暗笑。
她自小长于绿林, 来到薛家、东家又是后世来人, 对公门王府的后院没有直观概念。得知北静王妃打茵娘的主意, 张子非怔了半晌,实在想不出此事从何而起。恰逢唐姑娘来找她议事,她便趁势说、刚得了条消息云云。
唐姑娘乃太子幕僚之女,极熟络这些。听罢拍手笑道:“北静王妃果真厉害。商贾人家的养女身份低微,唯有好生辅佐世子妃方能在王府中立足。”
“为何不教导世子妃?”
“水溶那厮不大明白。若世子妃太过于明白,一旦阴阳颠倒、她儿子岂非要吃亏?”
“可以教导水溶。”
“孩子不能亲娘教,该下手时下不了手。昨儿你说的杜萱姑娘,短短大半年脱胎换骨。妙容道长也是个明白人。换她自己安排,能舍得么?”
“……必不能。”薛蟠跟杜萱母亲说了好几次她闺女得历练,那位也只空口白话举些例子罢了。真要让女儿又是当奴才又是颠沛流离,哪个做娘的舍得。恶人终究得外人做。
“再说,好赖也能算跟薛家结上了亲,水溶犯糊涂薛家少不得帮一手。又不是正经的亲戚,不惹眼。”唐姑娘道,“只是我觉得薛家未必肯答应。”
张子非微微含笑。
“精心教导多年,九成是替薛家二爷预备的,拿出去联姻不见得划算。”张子非看了她半日。唐姑娘一愣,“怎么了?”
张子非叹气:“果然,默认的习惯纵是年轻人也很难更改。为何女孩儿都得是替爷们养的?”
“替姑爷养的?”
“你认得王海棠。她是替顾七爷养的么?”
唐姑娘又愣了。张子非斟酌着要不要干脆告诉她自家东家就姓薛,最终还是咽下了:时候未到。
北静王妃是个厉害角色,张子非本想在她跟前装低调。偏才刚让唐姑娘给憋屈了,遂特意说了些不顺耳的话撒气。过了会子接着说:“再有,人心多变。起初喜欢的男人,过几年也许就不喜欢了。”
北静王妃瞥了她一眼,忽又笑了。“柳湘芝在江南如何?”张子非略有迟疑。“你只管说。”
“他带去江南的那条大黑狗,引着他遇到了早几年绑架他的绑匪。”
王妃眉头一动。
“那些人可巧绑了个女子,乃是扬州一位富户府里的。”张子非说话顺畅,宛如行云流水。事实上也不能算扯谎。“小妾,爷们非嫡非长。说是素日最得宠不过、嫡妻也恨她入骨,谁知绑了去个个都不肯给赎金,巴巴儿白养了好些日子。柳大爷遂以旧事做威胁,非但没花钱把人带走,还逼着绑匪拐出她儿子。听闻婚期定在秋天。小妾的身份是从我们铺子买的,价钱打八八折。柳大爷近些日子痴迷上绿林评话,遂给孩子取了个极武侠的名字,叫柳剑云。横竖我们东家觉得俗得掉渣,孩子和孩子妈妈都挺喜欢。”
北静王妃深吸了口气,半晌才说:“小柳爱上了一个女人,连被绑之仇都不要了,是吧。”
“是。”
又过了半晌,王妃缓缓把方才那口气给吐了出来,苦笑道:“我倒不大自在。”
“您老又不是没有相好。”
“嗯,还是我自己挑的。”北静王妃坦然道,“可我就是不自在。”
“那可没法子,您老自己忍着吧。”
王妃又瞥了她一眼:“真不讨人喜欢。”
张子非泰然道:“我的工钱不是您给,不用讨您喜欢。”
“你会讨不明和尚喜欢?”
“不会。我一个人少说顶三个大掌柜使。他不敢得罪我,怕我自立门户。”
王妃哑然失笑。过了会子又说:“你们可找到了我家那个庶女。”
张子非道:“找是找到了,看她日子过得……我们连问都没问,必是不肯回京的。”
“什么日子。”
“她母亲听她的。”
王妃想了半日,又笑:“也是。回京人人管得了她,在外头人人管不了她。谁都不愿意受约束。既这么着,烦劳张掌柜告诉一声,她师父想见她。”
“这个旧年贵府世子已说过,我们也告诉过,小郡主也斟酌过。然一则觉得她师父不是寻常的老道姑,恐怕打破自己当下的舒坦日子;二则她想去远处求学,费了不少心思预备,不想扰乱计划。故此……”
“她要去何处求学。”
“西洋英吉利国。”张子非随口道,“眼下正跟个洋和尚学说彼国话呢。”
“为何想去外邦?”
“觉得有趣,还有他们的衣裳好看。”
王妃啼笑皆非:“也罢,心思野了如何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