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古人, 最省力气的法子便是迷信。
不明和尚快马跑到苏州, 直往张家找张大饼。跟着门子走进书房一瞧, 这位兄台前两年刚刚染上的书卷气已悉数褪个干净, 变回靠谱市井大哥。薛蟠欢喜不已,一拳敲上人家肩膀:“大饼兄, 这模样顺眼多了!”
张大饼抬眼瞥了他一眼:“大饼嫂也这么说。”
“自己名字土气别拉林大姐下水。哎我说,你打算何时下场考试?”
“本来今年县试的。”张大饼得意洋洋道,“大饼嫂怀上了小大饼, 我没心思温书,干脆没去考。”
“咳咳咳……”薛蟠呛着了。“卧槽!这么大的喜事如何不早说?”
张大饼正色道:“因早先掉过一回,丈母娘让先莫要太嘚瑟, 等胎稳了再说。”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现在稳了么?”
“那还用问?”
“乌拉~~”二人击掌。
遂去后头看林氏。她精神甚好,挺着个大肚子廊下逗鸟儿。扭头见丈夫领着和尚进来,温柔一笑。
薛蟠忙说:“大姐, 这段时日你可别招猫逗狗。”
“知道。”林氏道,“母亲和大夫都叮嘱了。”
薛蟠念了两卷经文说是能安胎,小两口皆笃信不疑。
与张大饼回书房说了许久朝廷局势,下午二人同往林家探望。
薛蟠先单方面口头欺负小林子,又从怀内取出串佛珠送给小傻子。
小林子一看, 佛珠乃菩提子所串,显见已使用多年。“你给我弟弟这么旧的东西!”
薛蟠哼道:“嫌旧?我就知道你没眼色。这是我们老和尚的, 贫僧保证护佑良善他才肯给。比什么开光的护身符顶事得多, 魑魅魍魉皆近不了身。”
“这么好?早说嘛!”小林子瞬间眉开眼笑, 小心替他兄弟戴上, 叮嘱莫要取下来。小傻子乖乖答应。
薛蟠又道:“小林子,你素日领兄弟出门溜达,也把甄施主带上啊。”
小林子道:“我们就是同去的啊。”
“哦,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薛蟠摸摸小傻子的脑袋,仿佛自言自语。“你小子运气真不错。”
当晚,薛蟠坐在自家宅子里发愣,有人敲窗三响。
薛蟠合十颂佛:“窗户皆大开,施主好。”外头进来一条人影。屋中灯火明亮,薛蟠抬头便认出此人正是老熟人胡员外。
原来今儿小林子领媳妇兄弟散步,跟街坊邻居打招呼,少不得炫耀小傻子新得的佛珠。胡员外照例跟他们偶遇,见小傻子欢喜,特特多打听几声。小林子是个不扎口的风袋儿,又熟悉胡老头,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人家。胡员外这种人岂能不多想?好端端的不明和尚给他们小主子送个老和尚的旧佛珠作甚?回去跟同僚们一说,大伙儿悉数不踏实。
一时晚饭后,林叔也出门闲逛。胡员外又去套他的话。得知不明和尚昨儿就来了,今儿大早上去了他姑爷家,下午来自家坐会子又回姑爷家。明摆着,人家就是来找张大饼的。到林家不过是跟长辈朋友打招呼、送小傻子一串佛珠。猜来猜去猜不出缘由,胡员外干脆寻他本人问问。
薛蟠正色沉声道:“你们家大姑娘最近是不是又造了冤孽。”
胡员外眨眨眼,半晌低声道:“那也算?”
薛蟠内里骂了一声。“何事?”
胡员外无奈:“假冒狐狸精跟庙里一个读书人借种,生了个女儿没告诉那男的。”
薛蟠呆了呆:“这个是有点儿缺德,还算不上大冤孽。”
“别的再没有了。”
“不对啊。”薛蟠皱眉,“好大的孽且源源不断,都要逼近小傻子了。要么是你们西北那位姑奶奶……她都嫁出去了,不算郝家的人。”
胡员外抬头:“师父知道她?”
“嗯?谁?”
“我们四姑奶奶。”
“嗯。怎么?”
“她不是自称姓云么?”
“小傻子他爹还自称姓李呢。”
胡员外怔了一瞬,苦笑道:“我们还当世人皆不知她是亲的。”
“哦,该知道的才知道。”薛蟠随口道,“早些年在忠顺王府,郡主身边一位老大爷剪盆景,贫僧陪他闲聊时听说的。”
胡员外轻轻点头:“四姑奶奶说,若大姑娘没生出儿子来,她可跟丈夫商议、过继位小少爷来我们家。”
薛蟠翻了个白眼:“我替小傻子谢谢她全家!不用了。她丈夫眼高手低心肠狠,运道非但差、而且带煞。赶紧跟那个张家连根儿断掉,再莫要往来。她知道小傻子的住处不?”
胡员外忙说:“不知道。她连小主子这个人都不知道。”
薛蟠忽然身子一颤站起身颂了声佛。胡员外问何事,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侧耳倾听。胡员外吓得寒毛倒立。半晌,薛蟠又颂了声佛,问胡员外:“你们是不是有个叫青龙的?”
“……是。”
“青龙跟人联手做大恶,牵连死了位有来历的孩子。如今那位得再等七个甲子才能轮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横竖若非甄士隐偷偷帮一手,青龙数月前便已和同伙一起暴毙。”
胡员外怔了半日:“我们皆猜是甄仙长所为,多谢他老人家。”
“铁铁的防住西北那个姓张的和他太太。”薛蟠皱眉,“两口子都贪得无厌。你们大姑娘若真生了儿子,留神被他们害死。”
胡员外大惊:“什么?”
“生了男孩也得哄骗她是女儿。再有,千万别要他们家的孩子,引来败运推都推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