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姑娘跟小姐妹们来到童话庄子游玩。起先还规规矩矩, 因旁人肆无忌惮、四周又没奴仆长辈,不觉放松几分。午饭几个人岸边烧烤。除去湖鱼,成锦书现打了三只野兔、射的连珠箭。
下午阴了日头, 姑娘们散在草地上犯懒。薛宝钗挨着范姑娘抱膝而坐,道:“今儿拉你过来,主要是有几件事想在你成亲之前让你知道。”
范姑娘忙说:“请姐姐指教。”
“其一, 生儿生女由男人决定, 并非女人。”范姑娘羞了个大红脸, 宝钗浑然不觉尴尬。“万一你将来没生儿子, 记得这是孙大哥哥的错,不与你相干。给你预备了本生理学科普小册子。一式两份, 孙溧也有, 让他没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范姑娘低低的“嗯”了一声。
“其二,孙家的东瀛事业还没起头, 只派了几个人去熟悉环境,靠的是跟甄家的交情。江都亲王沾不到半点权力。甄家二爷、也就是四皇子妃的亲哥哥, 喜欢仗着身份吹嘘哄骗。其实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
范姑娘急吸了口气:范家还真跟甄二爷有联络。“他不是亲的么。”
“没错。但他一心盼着拿妹子换好处。甄瑁虽然棒槌,若甄大姐姐想和离, 他必立时帮忙、不会犹豫可要劝劝。”
“和离?”
“就是个假设。妹夫位高权重兼能给甄家带来巨大好处,可只要妹子一句话,随时可以不要。这样的大舅子,四皇子能不忌惮么?”宝钗拍拍她的手,“你年纪本来小。孤身嫁来江南, 娘家婆家都有许多要求。做不到的就算了, 少背黑锅。三从四德纯属扯淡。孙溧的父亲有个外室娘子, 美貌惊世儿子聪明。你猜孙溧娘儿俩如何。”
范姑娘大惊, 这个范家没查到。“如何?”
“跟外室谈判, 早先我爹给你的钱权当送你,你们跟我家毫无瓜葛。”
“外室答应了?”
“欢天喜地。她还以为想逼她进府,急着拟了几套逃跑方案。江南女子务实,虚假名声不在意,和离再嫁稀松平常。饿着肚子服侍婆母用饭之类的事,连孙姑奶奶都不做的。”薛宝钗悠悠的说,“孙溧对你,肯定比京里的爷们对媳妇好。但很难和别的男人一样好。江南普通情侣什么样儿——下午先皇后的侄女张小姐会过来。”
范姑娘道:“我见过她,她大抵不认得我。”
宝钗挤挤眼:“你也未必认得她。”
下午张小姐带着男朋友过来。虽早已听说江南不避讳男女相见,范姑娘看见外男依然躲闪。两位京城旧识果然互相认不出,重新握了个手。男人替未婚妻拉椅子倒茶的事儿,范姑娘生平头一回看见。
玩到下午该回去了,临行前范姑娘轻声道:“谢谢姐姐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们是替我抱不平。家里告诉我,孙家想要个贤良、旺夫的大奶奶。南边的女孩儿主意大,不安于室。”姑娘们面露讥诮。范姑娘垂头,“孙大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也知道。”
探春皱眉:“你想扮作他喜欢的模样?不累么?”
湘云接着说:“过几年你遇见喜欢的男人怎么办?尝到白菜前兔子一直以为胡萝卜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
范姑娘道:“到时候再说吧。姐妹们还没我这般福气呢。”
“也行。”薛宝钗点头,“只是必须保留个小块地方,或是花房、或是静宅,一草一木全由你自己做主,不用附和孙大哥哥的喜好。”
众人出了庄门纷纷上车,独成锦书是骑马的。她拨马走到贾家的马车旁。车帘勾起,史湘云在里头冲她摇手。成锦书抱了抱拳道:“范家妹子,得罪了。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不安于室’这词儿好生荒唐。女子凭什么就得安于室,男人日夜青楼酒馆的唤作风流。私以为,愿意内院贤良的内院贤良,愿意轻骑快马的轻骑快马,并无好坏之分。”再抱拳,不待范姑娘答话、单骑走了。
范姑娘顿时涨得满脸通红。探春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她没生气。”
湘云道:“生气了。要不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说。这儿跟京城差异颇大。”
“无碍。”探春嗔了她一眼,“你刚过来时……哦,你几乎瞬间就适应了。”湘云大笑。
回到住处,范家的奴才不免打听。范姑娘说今儿就她们三个玩儿,只字不提还见到了会射箭的女武士,遑论张小姐的男朋友。范大爷过后听说未曾起疑。
再过几天便是吉日,范姑娘出嫁。孙家的花轿吹吹打打刚出门,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众人不禁犯愁可会下雨,好在路程极短。
范大爷正端端正正坐在堂前、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忽听有人跑进来:“大爷!家里来人了。”
范大爷满心以为是花轿来了,笑起身道:“这么快?”
“不是姑爷。是家、里、来人了。”
只见一个管事领着个小厮匆匆入内磕头:“大爷——”
范大爷微惊:“莫非有什么大事?”
管事面色不大好看,回道:“自打大爷南下,姑太太和老太太就没安生过一日。驸马爷哪里得闲管这些?二老爷只管躲着。公主更是嫌烦,说由着她们自己闹去。闹着闹着……”
“如何?”
“闹得真真水火不容。姑太太一气之下……”
“快说!”
“选了个小庙带发修行去了。”
范大爷怔了怔:“也罢,我知道了。”
管事苦着脸道:“还没完。她把她自己的院子搬了个空空荡荡,庙里弄得跟天宫似的。”
“横竖是小庙,外人不知道,由着她吧。”
“再后来,庙里也空了。听说请的是大镖局,她要到南边过自己的日子去。”管事抿了抿嘴,“临走前从账上弄了许多银子。”
范大爷有些头疼。“南边。”
管事垂了脑袋:“后来才查出来,姑太太最近四五个月……做主替族中买了许多田地、铺子、作坊,全都子虚乌有。来收钱的原主、跑前跑后的中人,牙行中没人听说过,传闻是她从市井中雇的。派去理事的都是她的人,这趟也全都失了踪迹。”
范大爷大惊:“如此说来,姑妈是故意讹族中的钱?”
“是。数目极大,驸马爷给气病了。”管事顾盼几眼,凑到跟前咬耳朵。范大爷眼睛发直。“若非公主震慑着,族里那些人非造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