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女人和物件差不多, 青楼女子更是个纯玩意儿。本朝开国时那群烽火厮杀的将军,连四王八公和老梁王在内,其实就是打赢了的土匪, 世俗规矩压根没放在眼里。杭州名妓虽为王府姬妾,也不过是抢了她的男人后来当上王爷而已。她男人既死、又有令人一见难忘的姿色、还被关在王府后院,自然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东平老王妃是个有本事的狠人, 且从小长在儒生舅父家中, 比她丈夫更看重规矩。二十多年前, 她女儿作为高龄产妇生下小外孙女。老王妃全心挂牵, 对自家后院稍稍松懈。若有人打她公爹姬妾的主意, 她也不得精神防备。再说孝期也过了。
有些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万一那位名妓拉扯上不能沾惹的爷们、或是意外怀胎, 不论孰是孰非, 死的都只能是女人。
念及于此, 薛蟠伸了个懒腰:“哎, 你们今儿就只是歇着是吧。”
小穆说:“正是。”
“逛街去不?”
“不去。我的人还不定何时醒,我逛街去算怎么回事?”
“无趣。我自己逛逛,若没事明儿早上再来。”说着, 薛蟠一径朝观音殿走去。
小穆嗤笑两声。果然, 不多会子主持和尚很八卦的告诉他和法静, 方才薛施主跟老衲打听送枣姑娘, 奈何老衲没见过、也不知道她嫂子是哪位。薛施主不相信,觉得我们这么小的地方有个那种级别的美人、肯定全县城都知道,遂往街面上打听去了。
小穆为了力证自己对送枣美人没兴趣,之后一整天没出过开化寺。
薛蟠在真王家祠堂和荆州之间犹豫片刻, 终还是赶去了荆州。他的段位, 再探祠堂也看不出什么来。
遂扮作游方僧人试探王家族长夫人。几句话可知, 这位真是个寻常的小老太太。既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世面, 脑子里除去丈夫便是儿孙且都只惦记衣食起居。王家纵然还有别的勾当,她必不知情。
薛蟠从王家门前的小巷出去,险些和熟人王大叔撞上。亏的他戴了大斗笠,还穿了身破旧僧衣。王大叔心不在焉,愁眉锁眼的光顾着走路,没留意旁边的路人。薛蟠胆儿大,居然折返回去。这小巷中屋舍参差,兼有几株大樟树,颇能遮掩。
王老太太嗓门大,见了王大叔便热情的喊:“他叔~~回来啦?”
王大叔声音沉重:“伯母,还没消息么?”
王老太太道:“他叔只管放心住下,过年他们总得回来。”
王大叔看了看老太太,终什么都没说、叹气进屋。王老太太一叠声的喊儿媳妇给他叔倒茶。
薛蟠立在樟树后沉思良久,死活想不通能给王府派细作的人家如何会是这模样。遂转身去了知府衙门左近寻个热闹茶馆坐下。他心里盘算着,王家既然挖坟掘墓、还从祖坟的邻居挖起、还遭到墓主人报应,肯定会想办法行善积德。荆州官府目测不咋的,街头乞丐和衣衫破旧者到处都是,“善人”应该挺容易做的。遂自称是从外地来的和尚,给了小伙计几个赏钱,打听荆州有什么富贵大善人。小伙计掐手指头从官到商数了七八个,薛蟠又多给些赏钱、他又多说了十几个。
没想到小伙计还没数完,便出现了怀疑对象。有位王大财主,祖上做过前朝大官。明末动乱时误投李自成,本朝便没当上官,改做木材生意。如今富得流油,在荆州城中开了数家青楼,爷们日子甭提多爽利。薛蟠想仔细打听他们祖上究竟做什么官,小伙计居然不知道——看样子是真不知道。可知王家必是低调了挺长的年月,等着旁人把他们忘记。
没关系,知府衙门里头必有行家。薛蟠稍作打听,得知有位辅佐了多位大人的老吕师爷。遂寻家客栈要间屋子,换上商贾的衣裳,贴上假眉毛胡子。乃大摇大摆来到府衙前,拿点儿碎银子开路、门子飞快进去将吕师爷请了出来。和尚请吕师爷到路边的小茶楼,捡个雅间吃茶。
吕师爷尚未来得及说话,薛蟠拱了拱手道:“这位师爷,下官此来,是因为一桩机密大案有蛛丝马迹抛来贵地。此案牵扯极广,还望师爷千万保密,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包括你们知府老爷。”不待吕师爷惊愕,他随手从怀内取出锦衣卫何平的腰牌,端端正正摆在人家跟前。
吕师爷呆若木鸡,随即吓得脸色稍变。薛蟠微笑道:“休怕。当真只是蛛丝马迹,不是你们这一带的案子。”
吕师爷忙不迭行礼道:“何大人只管吩咐,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什么,不过是你们那个做木材生意的王家的来历。”薛蟠吃了口茶。
吕师爷立时笑道:“这个,大人若问旁人他们多半不知,卑职却清楚。”当即竹筒倒豆子说了起来。
薛蟠听得好悬没绷住冷艳高贵的表情。
海岛王大叔竭力将他家祖宗说成是小卒子。虽当时薛蟠就猜肯定是将军级别,还真没想到竟是大明朝湖广布政使司的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大员,正儿八经军方大佬。跟随指挥使投降李自成,害死了忠心效国的一位县令。
后本朝梁王打了过来。那县令跟前有位不声不响的老刀笔吏,冷不丁冒出来举报王家私藏许多许多许多李自成留下的财宝。梁王让交出去,他们家不舍得、说没有。梁王派人仔细搜查,愣是没查到。于是刀笔吏亲自领着梁王手下到王家溜达一圈儿,轻松找到藏宝地窖入口。梁王大怒,查抄了王家的财产,也废除了他们的军职。一朝从官老爷跌成寻常百姓,早先做的事少不得反噬,只得灰溜溜躲回老家去。
当时王家请仙姑算卦,说祖坟风水被人坏得狠厉。要重修祖坟,还要依照金木水火土五行连娶五任族长太太。为了尽快振兴家族,只生了两个女儿的大少奶奶被休弃回娘家,王家大爷改娶了位金命的农家女儿。
此人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发迹,便是如今的王大财主。他和他儿子的老婆起先都留在老家。后来因为要教导孙子、孙子又舍不得母亲,只好把儿媳妇带来荆州。可族长太太又上了年纪,须得有人照看。王家在老家十分低调,不愿意被人知道他们买得起奴仆,只好把老太太也带来让儿媳妇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