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欲平西, 烟波碎金,天津港忙忙碌碌。一艘大帆船破浪而来,船头悬着面黑旗, 上以金线绣斗大的“范”字。船头站立一人,穿了身鲜红的西班牙式华服, 手持千里镜朝四面观望。码头上泊了艘快艇,甲板有个青衣小帽的伙计,亦持千里镜。伙计叹道:“要不要如此中二。旁人还当他从欧洲回来。”帆船将靠岸时,舱内走出个黝黑脸膛、虎背熊腰的水手,一言不发立在范小二身后。快艇上的伙计从千里镜中瞧个正着, 吹了声口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不多时帆船靠岸,放下梯.子。那黑壮水手半扶着西班牙公子慢慢走上码头。一名水手迎着他们喊:“范二爷!我们船主请去一见。”
范二爷打量他:“你们船主是谁?”
水手道:“他在你们家廊下唱过首慢悠悠的歌。歌儿虽好, 他唱得不大好。”
范二爷想了半日, 忽然击掌:“那叫不大好?那也太难听了。”
水手笑道:“范二爷记得就好。”
遂前头引路。到了自家船前, 告诉说只有范二爷和黑壮水手能上船。范二爷毫不犹豫命身后随从等着。船上另一名水手将二人带到下头一间小船舱。内里便是那青衣小帽的伙计,乃薛蟠假扮。
不待范小二开口,薛蟠抢先道:“莫说话, 听我说。今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看完你立刻下船、我立刻开船。今生今世永远不许问是怎么借来的。”
黒壮水手抓住了华点:“借。”
薛蟠点头:“只此一回,绝无后例。”一壁说,一壁从怀内掏出个东西,光速塞到范二爷手里。
小舱中燃着许多油灯, 比外头还亮。黒壮水手看过去, 见范二爷大大咧咧打开包着的锦帕。帕开物现, 二人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薛蟠催道:“快看!”
二人轮流拿在手里细看, 冷汗涔涔。翻来覆去许久, 范小二轻声问道:“真的么?”
黒壮水手沉声道:“真的。”再看几遍,将东西包回锦帕还给薛蟠。
薛蟠收好东西,正色道:“小范,回京告诉你哥哥。你们家同行是裘家之事,朝廷已经知道了。只是知道的渠道比较那个什么,需要借你们家的口说出来而已。就走个过场。”
范二爷一愣:“什么同行?”
“你还真是个闲纨绔。具体情形茵娘会告诉你,她在哥谭客栈包了地方,代号‘有求必应屋’。你父兄无事,只管放心。好赖司徒暄是三皇子。最后贫僧给个忠告:封建地主阶级的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
范二爷立时道:“这个我清楚!”
薛蟠伸出手,二人击掌。门外忽然传来三声轻叩。薛蟠道:“时间到了,快走吧。咱俩今天没见过,我这会子正在上海吃下午茶。”
“好。后会有期。”
范二爷与黒壮水手大步流星下船。快艇随即离港,不知去向何处。
薛蟠给他俩看的正是虎符。事实上司徒暄在东瀛一直混迹江都,而陶远威基本不在江都,他跟老陶还真不熟。做假虎符这事儿是朱先生给的借口。连赵茵娘都不知道自家有真虎符,她只是对专业仿造水平底气十足。
回到京城,听母亲说完经过,范二爷默然无语。昌文公主问他可有章程。
范二爷苦笑道:“母亲以当朝公主的立场说吧。若吞田地的不是你夫家,你会如何。”
昌文公主也苦笑:“这些日子我把整个族中都跑遍了。”人人都劝她交田。
“改田税时连弑君的庆王都帮了两手,司徒家从没这么齐心过。可朝廷折腾两年多进展寥寥,因为咱们这几户人家给的阻力太大。”范二爷轻叹道,“母亲,皇帝控制国家机器,而国家是暴力机器。再拖下去必抄家。”
昌文公主顿时泪如雨下:“我知道。族中岂能听我的。交田犹如要命。”
范二爷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反倒好办。我不在家吃午饭了。”起身便走,留下一阵轻风。虽失礼数,昌文公主只觉得小儿子已长大,好生拭了一阵泪。
出了府门,范小二领着黒壮水手直奔哥谭客栈。掌柜的听见“有求必应屋”立时脸上一喜,打躬作揖亲领客人进去。范小二翻个白眼:“此屋想必包起来很贵。”掌柜的笑道:“岂止很贵,连小人自己都觉得太贵了。”
那屋子其实就是后院高楼顶层。其楼为新式钢筋水泥所建,四面敞开,直愣愣无处可藏人。从楼梯上去,偌大的屋子呈椭圆形,由玻璃围成。玻璃刷了浅蓝水粉颜料,内可看外、外不能看内。
等了约莫两刻钟,赵茵娘匆匆赶来。三个人相视无言了一阵子。
茵娘单刀直入道:“本朝开国正是一群土匪打江山。今上在俄罗斯打仗一直没遇上人家的正统官兵,杀掠各种少民部落。刚回国就捡了个皇帝做。尝试跟他讲道理的人全部失败。”乃竖起一根手指头,“他要田地归民,原因我不再赘述。他要钱花,没有就抢。重复一遍。尝试跟皇帝讲道理之人全部失败。”
范二爷点头:“这个我在东瀛便已弄清楚了。只要他想抢,田和钱他都能抢走。”
“你们家金矿其实只占小头。大头被景田侯府占去不知养什么,多半是太上皇的私兵。皇帝不止要裘家的金矿,还要那支私兵。”
范二爷皱眉:“若我父兄将裘家供出,只怕得逃去东瀛。”
“他们不供,自有旁人供。到时候金钱田地性命一样也别想留着。只要裘家出钱,范家便能留着钱。田地是不论如何也留不住的。”赵茵娘看着他郑重道,“最多再过三天,高昉就要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