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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那些年蹦跶的绿叶们+回銮(1 / 2)

晨起康宁殿,嫔妃们来请安的时候,昕薇馆宫娥突然来禀,充媛娘娘发作了阵痛,开始临产了,稳婆说胎位有些斜,怕是要难产。

宸妃主理六宫事,自然担着干系,忙起身给太后施了个礼,自请去昕薇馆坐镇。

走在宫墙巷道,坐着肩辇,仪仗擎着伞盖和雉羽扇,一路迤逦,路过的宫人内监纷纷避让行礼。

心腹宫女同心道:“娘娘连早膳还未用,何苦这样亲力亲为?那林充媛可是陛下宠爱的人,慕容昭仪倒罢了,谁都瞧出陛下是敷衍的,可这林氏,陛下分明在意的。”

宸妃淡然道:“本宫还能跟一个粉黛玩物争风吃醋不成,本宫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也配,曹细如能做到惟馨懿德,垂范六宫,本宫就做不到吗,本宫非但要做到,还要比她做的更好。”

同心鞠身:“奴婢懂了。”

旁边的同知却有想法,低声道:“林娘娘身边的医者稳婆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临走还指派了两个嬷嬷到昕薇馆,如此防备您,咱们只要稍稍耍些手段,一尸两命,皇后娘娘岂不干系重大,女人生产本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林娘娘命该如此,您便是再尽心尽力,也挡不住阎王鬼收人啊,陛下想来也不会迁怒娘娘。”

宸妃扔去一个冷钉子似的目光,骂道:“蠢物!你当太后老眼昏花了吗,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哪一桩避得过太后的耳目,表哥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即放心把林纯涵托付给我,本宫岂能负了他的信任,本宫无子无女,依傍的就是这份信任,只有堂堂正正赢得表哥的信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能长长久久坐到那个位置上。”

她走后殿内一片噤声,静观太后面色。

只见太后轻啜了一口药茶,神色如常,拨弄佛串:“纯涵这孩子,长得标致,却不是好生养的,愿佛祖保佑母子平安吧。”

淑妃和德妃心中冷哼,最好一尸两命,一个国公府下等仆妾出的,竟博得了皇帝垂青,刚入宫那会子,委实霸占了多少夜,连宸妃都有些冷落了,后来才淡了下来。

冯才人已显了怀,腰身圆润,隆起尖尖,襄王妃今日也在,连着两个侧妃,其中一个也大着肚子,与冯才人月份差不多,明显前者大了两圈,气色红润,足见胎儿健壮,襄王侧妃却有些苍白颓靡,厚厚的脂粉难掩脸颊的浮肿,太后含笑望着冯才人,道:“哀家一向看的准,你这个怀相好,定然好落地,是个不磨娘的孩子。”

这话的含义谁都听得出,太后有一双毒眼睛,从来观胎甚准,这个十有八九是龙嗣,宫里要多一个皇子了。

冯才人羞的耳后微热,手掌爱怜地抚摸腹部,感觉着一日胜似一日的强劲胎动。

淑妃斜睨了那肚子一眼,心里直欲生把刀子出来,开膛破肚。

卑贱女御所出的,又没家世,朝中无人维护,想也成不了气候。

太后凝视着襄王侧妃,眉头露出不悦:“你一个身怀六甲的人,祈儿又不在,打扮的那么艳给谁看?脸上跟糊墙似的,那脂粉皆是丹铅之物,有小毒,伤残了孩儿可怎得了!”又对襄王妃:“你也不说说她,可见不上心!”

两人花容顿消色,不胜惶恐地提着衣摆起身,敛衽于地,披帛垂在地上,襄王妃眼眶已红:“都是妾身疏忽了,愧对王爷,请母后赎罪。”另一个哽噎道:“妾身知错,望母后赎罪,回去必改之戒之。”

太后转动着佛珠,殷殷道:“祈儿为先帝守孝,本就耽搁了大婚,如今也没个子嗣,哀家操碎了心,偏生你们没一个争气的,连生了三胎都是郡主,哀家已吩咐了礼部,明年开春大选,皇帝身边也该添些新人,充盈后宫,正好给祈儿也挑几个大家闺秀,兴许就有世子了。”

此话一出,妃嫔们尽皆变色,重重忧戚浮上心头,淑德二妃慌得简直坐不住,本就比皇帝岁龄大,到了姿色衰退的年纪,再来了争芳斗艳的新人,岂非皇帝愈发迷住了眼,自己彻底成了冷宫的日子,淑妃仿佛看见一串一串的皇子,像老虎一样张着大口,追在自己孩儿身后。

古者天子立后宫,以听天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本朝开国以后辟设六宫,后位之下,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二十一御妻,则定每四年一次采选,充实掖庭,芳泽椒第,皇帝登基之后正值先皇孝期,又值前朝多事之秋,便一再搁置。

淑妃从前想过,这些不可避免,皇帝春秋鼎盛,宫里迟早会多了如云的妃御,多了一打一打的皇子,与自己两个孩儿分庭抗礼,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真到了眼前,念及自己日渐迟暮的容颜,又措手不及起来。

襄王妃眼角不小心划下了泪,面上仍然强展出笑:“还是母后思虑周全,王爷早该添新宠了,咱们几个都是愚钝的,不讨王爷垂爱,妾身回去立时着人收拾别殿,为妹妹们布置燕寝。”

太后观察着她的神色,道:“哀家不管你这话几分真心,你是明媒正娶的襄王妃,正经的世家嫡女,妇人之过无他,嫉妒为一也,莫学得那拈酸吃醋的斗筲,祈儿是铁帽子王,身份贵重,多少眼睛在下头仰视着,虽不着急立世子,可也莫叫人背后置喙闲言碎语,有了孩儿,你始终是嫡母。”

襄王妃二十出头的年纪,姿容倒比两个侧妃出色,伏地叩首:“妾身谨记了。”

太后摆摆手:“纯涵是你的妹子,你也该到昕薇馆瞧瞧,给她撑撑胆气,女人家生孩子到底是鬼门关走一遭的。”

“是。”襄王妃起身退了两步,被一丛宫人围拥着出去。

太后让两个侧妃也起身,过了好大会子还不见昕薇馆那边的动静,便让宫女锦纹去探,回来禀说:“娘娘力气不支,疼晕了好几次,她们说先见的红,羊水也快流光了,胎儿迟迟娩不出来,御医们正在想法子,配置催产方。”

太后微微冒汗:“告诉他们小心用药,皇帝不在,出了什么事哀家可禁不起。”

“喏”锦纹折了回去。

太后心慌的喘不过气,合起手掌:“没了羊水,孩儿怕是不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淑妃安慰道:“母后保重凤体,妹妹福泽深厚,定会无恙的。”说着给德妃示了个眼色,眨了一下水济济的眼眸,嗲声打趣道:“母后偏心眼儿,臣妾生宗晏也是疼了一天一夜,母后可就没这般忧心的,到底臣妾皮糙肉厚,蛮牛似的,不及妹妹娇贵。”

德妃也扮作拿帕子揩泪,抽泣了两声道:“是啊,臣妾都是粗人,生孩儿如同出溜个蛋,比不得人家林妹妹水晶剔透人,生的金童玉女。”

太后“扑哧”一笑,指骂道:“你们两个泼皮呀!”

这一笑,阴霾顿散,心情大好,身为婆母到底还是喜欢会生子嗣,体质坚韧,知进退的媳妇,林纯涵这一胎明显是个公主,长叹一声道:“哀家当初见她就知是个不好生养的,成日捧着诗集伤春悲秋,身子骨能健朗么,还是淑妃争气,进了东宫不到一年,一索得男,连着生了晏儿,后宫若都似你这般的,哀家还愁什么,净着饴含抱孙了。”

淑妃两颊一阵烫,麦子似的肤色,看不出来是红了,笑道:“都是托母后的洪福,母后在佛祖那儿福基无量,荫及子孙,臣妾才能沾了光,被佛祖抬抬手,眷顾一二。”

太后笑的越发开怀,嗔骂道:“你个小猴精,怪道皇帝说你是个甜嘴蜜舌的。”嘴上嘲弄着,心里却是受用极了。

淑妃用小孩子的语气撒娇道:“臣妾这猴精怎蹦的出太后如来佛的五指山,不过聊博母后一乐罢了,臣妾饱受太后恩眷,无以为报,唯有让母后开怀,心情畅快了才能寿元长春啊,方才看母后愁虑,臣妾心都揪起来了,莫说当猴精,便是要臣妾彩衣娱亲都值得的。”

太后笑出了泪,心知这话水分大,还是生了感动:“不枉为母疼你。”

淑妃趁热打铁:“昱儿现在每日早起半个时辰,晚睡半个时辰,臣妾时时督促着,一刻也不敢懈怠,昨儿还说拿了新写的大字给皇祖母看,是臣妾怕他丢丑,才拦下来了,太后何等造诣,岂不是鲁班门前舞大斧么。”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将勤补拙能轮勤,昱儿是皇长子,堪为表率,这孩子也越来越懂事了,下晌散了学,让他来康宁殿,哀家亲手给他做点心。”

淑妃起身施一施,大大谢了个恩。

心想,太后在皇帝心中如鼎如吕,在朝堂上的威望举足轻重,一句话可定乾坤,便是自己他日失宠了,也得抱紧太后这棵大树,让昱儿和晏儿无人可取代。

德妃斜了一个白眼,没有一次不拿我做桥的。

众妃看的惊羡,努力想要把这张嘴学得一二。

在场唯独少了贤妃,邢家谋反的消息公告天下的时候,太后下了谕旨,将她软禁弘贤殿,夺了封妃的宝印和宝册,只留位号,面壁反省,抄经悔过。

到了傍晚,力竭声嘶的林充媛娩下一位公主,是为皇三女。

***

皇帝的仪仗大队停至慕容府大门。

慕容槐和阖家男丁跪至门阶上,皇帝下了舆辇,望着白幡幢幢,神情凝重,上前来,搀住手臂:“慕容卿,受惊了。”

慕容槐刚刚能下榻走两步,起身需要扶着,一边慕容贤也携住了父亲另一只手臂。

皇帝身边多了一位韩姓从三品云麾将军,兼左都御史,此次立下大功的,穿着绛纱革带,戴着双翅乌纱冠,满面的意气风发,慕容槐明白了,这样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入了皇帝的眼,委以大任,是透彻了根底的,皇帝很早就在布这个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连自己旁观都在掌握之中。

这样的年轻人,便是自己鼎盛时,也决计不是对手。

慕容康跪在人群中,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余光所及皆是银光甲的禁军,不能连累家□□头攥的格格响,咬牙咬的两腮硬邦邦。

稍事到祠堂敬香,慕容槐当着牌位呈出了兵符和旌节,言奏:“微臣年事已高,力不胜任,虽敕恩世袭罔替,然嫡子不才,不堪承袭,家族遭此大劫,人口零丁,疮痍累累,望陛下恩准,臣阖家迁回原籍,坐贾行商,归养故里。

皇帝笑了笑:“爱卿言重了,卿镇守藩地四十余载,历经四朝,劳苦于社稷,功著职修,诚为折冲之臣,朕焉舍得你回那弹丸之地退居,应当在锦绣富贵中颐养天年才是,朕已拟好了旨意,让京中修缮宅邸,添置奴仆,此次回銮随朕一起入京,剑南军败走安州,武宁军残敌在宿州蛰伏,强弓硬弩,淮扬城到底不安稳,爱卿在这里,朕不放心,倘若战事有变,叛军卷土重来,携怨报复,慕容一家岂非又是一场天灾人祸。”

慕容槐垂着眼帘,无奈地闭了一下目。

已经这般推让,还是对他猜疑,皇帝仍深为忌惮在淮南军中的威望。

“臣,遵旨。”

回銮定在七月二十二日,立秋的那一天,皇帝感念慕容槐大病初愈,特推迟归期,略作休养,并遣了内侍监百人来帮忙收拾箱笼行囊,门口停了二百辆辎车和几十辆高头大马车,毕竟大迁,除了宅院和重型家具挪不走,古董、字画、珠宝、细软,各院翻箱倒笼,群情沸腾,忙的不可开交,直恨不得立时离开这个死人窟,到京城那花柳繁华地去,把富贵靡奢的生活带过去,廊柱上的描金漆都欲刮下来。

最麻烦的是商铺和门面无法出手,禁军把着门,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正苦闷的时候,上头竟派了数个账房先生和牙人来,带着算盘,又两个户部官吏,一方估价,一方寻买主,一方立担保,各院顿时争前恐后,皇帝的亲使,还怕盘不出个好价钱么。

温氏坐在圆桌前拨拉着算珠子,只说皇帝想的果真周全,跟人肚里的蛔虫似的。

定柔扶着门框站了半晌,才说出口:“我不走了,等你们走了,我回姑苏。”

温氏瞧着她,说:“不成的,圣旨谕令,除了你五叔重伤,要送到钱塘的宅子里疗养,其他人都得走,人口和户籍册已经报上去了,几个老管事的也在名单之中,缺你一个,便是抗旨,阖家都得牵连。”

定柔急了:“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温氏叹了口气,起身过来关上门扇,对她说:“我的傻闺女,你还看不出来吗,外头那些人名为护卫实为软禁,有些事情咱们女眷不知道,我也是去书房送汤羹的时候,偶然听了两耳朵,邢家谋反你爹作壁上观,定个从逆都不为过,没有立时抄家没产,已是万幸,你爹连兵权都交了,皇帝不放心,要把咱们挟制到京城,搁在眼皮底下。”

定柔听得怔了一瞬,如露如雾的眼眸蒙上了忧惧,好一会儿才开口:“就是说,我们明着是迁居,实际是阶下囚是么?”

温氏沉痛地点了点头:“娘又如何舍得淮扬城,半辈子的经营都在这儿,亲戚们也在这儿,到了京城还不知什么局面,圣命不可违啊。”

定柔全身抽空了一般,瞬间没了一丝力气,走出堂屋,倚着阑干,望着天,泪水无声地滑下脸颊。

师傅,你的百日祭我回不去了。

下晌忙完了厨房的事,去了四哥的院子,今天,如果没有那场横祸,侄儿兴许已出生了,嫂嫂从前说过,侄儿就在立秋前后出生的。

这个时候,最难过的应该是四哥,抒思院还有嫂嫂的气息,他怎能舍得离去。

进了月洞门,一眼看见四哥坐在紫槐树下的竹椅里,穿着一件素白阔袖襕袍,捧着一个方形锦盒,阖目小憩,腮边的须已长成了气候,成了一个挂着络腮胡的男人。椅子四周一地紫英攒积,红消香断,大多蕾蒂已有些发了白,远远望去似褥了一张花毯,初秋的风如裁似剪,树上还在不断地坠,芳尘披纷落地无声,发间,肩头,衣上,鞋尖,沾衣惹袂,他也不拂去,树头的花梗结出了青嫩嫩的槐角,随着风索索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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