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堂皇的殿堂,雕栏画柱,两侧肃立六尚局众女史,衣冠济济,仪貌矜严。
沈蔓菱立刻喜不自胜,提着裙摆伏地谢恩,姿态极端庄优雅,太后点点头,眼角露出几分满意,两个一等宫女上来挽起第一位进选者,立于左下侧,身后乌纱巾的女史们如众星拱月。
德妃见状,忙也举荐程芊芊,太后即抬举了淑妃,自然也不好当众驳了德妃的面子,第二位入选者入列。
淑妃多瞧了程芊芊一眼,心想,虽有两分颜色,但比起自己明媚如花的堂妹到底差了一截子,举手投足间脱离不了和傅阿窈一样的庸俗之气,如牡丹与之鸡冠花,不可同语而论。
攥着绣帕,心头好似生了牙,在那噬啮着,什么玩意儿啊,进东宫做侧妃,进封一品皇妃,生皇子,一路如影随形,共用一个丈夫还罢了,如今,沈家筹谋来为自己固宠的人,傅家也来凑个双,傅阿窈,当真是天生的冤家,她也配!
德妃也老大不痛快,自己本就没多少宠爱,都忘了男人温存是什么感觉,总不过就这样了,有什么可固的,母亲偏三番两次进宫来死缠烂打,要她提拔模样清秀的表外甥女,父亲去世后傅家的势力式微,靠着显儿这个皇子才没有没落,急需新的助益。
哼,她们未免把陛下想的太简单了,不过能气一气淑妃,也值了。
宸妃摩挲指间的玉指环,眼风扫了一眼皇后,只见依旧是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儿,面上含着正宫娘娘的招牌笑意,恬淡自安地,欣赏着如花似玉的新人。
不由心下冷哼一声,这人,当得后宫第一戏伶,做起戏来连亲妈都信了,原本预料曹家会送新人进来,为皇后代孕皇子,却不想名单上并无曹家的人,连沾亲的都没有,看来曹细如是计划打消耗战,死扛到底了。
看这心思,打算在新人中培植爪牙?不自量力!
太后看着周芬婼说:“哀家与荣寿县主有几面之缘,算得旧识,她即送了人来,哀家自然笑纳,你是个有宜男多福的面相,入襄王府吧,祈儿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人。”
“臣女谢太后恩典。”
谢过恩,被宫女挽起,立于右下侧,未中选的两个躬身退出殿外,面色晦败,泪光闪闪。
接下来第二组进选一位,襄王府进选两位,第三组开始。
“......光禄寺正卿司徒植之女,司徒安然,年十六
阆州刺史兼剑南道副巡按使徐尧则之女,徐相宜,年十七
刑部侍郎方择瑞之女,方蓁蓁,年十五
陇右节度使薄殊之孙,薄画黛,年十六,其妹薄巧眉,年十五。”
进殿盈盈拜倒,婉转和洽的声音齐念道:“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各位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听到有薄家女儿,心道薄殊这个老泥鳅,淮南的事果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功效,这老小子也慌了。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喏。”五张年轻如春笋的面孔抬起下颔儿,众妃眼前立刻一亮,真真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董太妃喜道:“哎呀呀,这一组都是美人啊!”
安太妃也道:“臣妾眼睛都看花了。”
太后喜悦的合不拢嘴,眼角的笑纹慈祥,目光落在徐、薄二人身上,粉衣绿裳,桃争柳艳,越看越满意,清丽脱俗,不似那妖冶艳丽的,不知才德如何,既然过了初选,必是才华出众且家世贵重的,今日只看妇容和妇言,这次甄选本就是犒劳禝儿的,淮南一役委实辛苦了,回来又日夜操劳国事,去后宫的日子寥寥可数,年节到现在也没得暇到康宁殿陪母亲进膳,才二十六岁就这样清简寡欲,做亲娘的实在心疼,这次还是容貌为上,让他心悦,只要不是狐媚惑主的就好。
这一组进选最多,司徒、徐、簿三人进韶华馆,两人进襄王府,薄家两个女儿,大的侍奉皇帝,小的侍奉襄王,得给薄殊吃一粒定心丸,淮南和剑南战事刚过,陇西接壤安西都督府,离边关太近,此刻不能变生肘腋,得徐徐图之,淮南用的霹雳手段,陇西就得慢火熬炖。
二十八个人分成五组零三个,定柔在最后三人当中。
“京畿道按察使欧阳彝之侄,欧阳卉姑,年十六
度支司掌事冯晁之女,冯少儿,年十六
靖国公慕容槐之女,慕容茜,年十五。”
心跳骤急,脸颊发烧,手心攥着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家中大灾那天都没这般怵惧。
微微捏着裙角,十二扇朱红泥金三交六椀菱花格心门牖,硬着头皮迈进,殿中扑鼻而来浓烈的脂粉香,让她险些要打喷嚏,脚下铺墁二尺见方的慕窑澄泥上砖,远看金璀流华,近看变成乌墨的坚冷光泽,打磨的明华如镜,光可鉴人,盈盈敛衽于地,双膝落在西域华夷进贡的羊绒氍毹上,似落在了一团云上,雪白无暇的绒毛,叫人不忍踏足。
与她们一起说:“臣女恭请太后圣安,皇后、太妃......”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免礼。”和蔼的语气,却带着不可捉摸的威严。
“都是碧玉年华的孩子啊......”转头与旁边的人打趣:“今见了她们才知道咱姐妹是真的老了,瞧这一个个水葱般的,把我们衬的,一张老脸跟鱼皮似的。”
旁边的人笑:“姐姐可不显老,到是臣妾,这眼角又多了几条纹,没法子,岁月不饶人啊。”
太后转眸打量三个少女,却见其中一个低低垂着头,下颔抵着颈,额前留发遮住了眼睫,穿着一袭莲青桑波缎提花玫瑰襦裙,身形娇巧玲珑,骨韵柔桡嬛嬛,想是紧张,所以不敢看人。“那个姑娘,抬起头来,莫害怕,哀家不是大老虎。”
少女动了一下,尖尖小小的颔儿却又低了低。
宸妃不由厉声责备:“叫你抬起头来,你敢不尊,这是违抗懿旨知道吗!”
雪白绒毛上的纤纤玉指动了一下。
太后对宸妃飞了个眼色,嗔骂道:“别吓着人家姑娘,好孩子,抬起头来,告诉哀家你是哪家的。”
两个太妃也忙出言催促。
少女无奈地阖了一下目,缓缓仰起下颔。
满室惊叹的声音。
淑妃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天爷,哪里来的这般人物!叫男人见了,以后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德妃心里发酸,造物真真气人,怎么好东西都放在了别人身上!
宸妃也惊得咋舌,听宫人说青蔻阁的新人中有一位绝色美人,正是慕容府那位,只当是传言夸大,她虽有三分信,却碍于身份未去亲看,宫里眼睛太多,也不好遣含章殿的心腹去,无端叫人觉的堂堂一品妃和新人拈酸吃醋,旁人又众口一词,除了貌惊天人说不出个具体分晓来,却不想果真貌惊天人!貌惊天人也!
莫说五官,单那肌肤也无人可比,薄的仿佛呵口气即破,透着内里醉酒般的红晕,如珠生辉,玉瑰丽,原来这世上最好的,不是肤若凝脂,靡颜腻理。
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骨韵,柔美绰约,韵致着一种难喻的“巧意”,小巧与美的契合,精致到了极处,怎一个“妙”字了得。
侧眸看到曹细如的目光,望着那美人若有所想,心下闪过一丝寒意。
太后目呆了片刻,感慨道:“竟有如此标致的!”
两个太妃半晌挪不开眼:“这位姑娘一抬头,前头的都白看了,堪为冠首啊!”
闻言,两旁的采女们纷纷垂头,有的暗自咬牙,有的怅然失落。
定柔双臂撑地,后背阵阵发寒。
太后道:“原来是靖国公慕容府的,果然南国出美人啊。”
皇后笑着道:“母后不知,在淮南,有一位慕容七姑娘与陛下邂逅,那真是西施重生,嫦娥临凡啊,可惜红颜易陨,伺候了陛下几日忽然患了急病,来不及见最后一眼便香消玉殒了,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那般惊世骇俗的容姿了,原来这世上还有,竟也出自慕容府,还是同胞姐妹。”
听到她们说起玉霙,定柔心底凄怆一片,眼前浮现姐姐在怀中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们都做了慕容家的牺牲品。
太后不免一番思虑,这样的人放到后宫怕是祸事之源,妃嫔们还不知怎样一番鉏铻,但转念又一想,禝儿对慕容家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怎会不知有这样一个人,这姑娘能进了青蔻阁,想来别有用意,要平息外头的猜测,抬举慕容氏两分,毕竟淮南军刚接手,军中人心尚不稳,慕容槐在淮南军中几十年威望,不可不忌惮。
禝儿,向来不是色令智昏的。
复选罢,韶华馆共进选八人,襄王府四人,另有三人入福王府,其他分别赐婚羽林将。
定柔站在左侧最后,身旁是司徒安然,一众百合髻粉衣宫装的宫娥腰挂紫璎蝴蝶结子长穗宫绦,端着明漆呈盘进来,底铺黄绸流苏,每个里头躺着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襄王府是累丝金雀挂珠钗,福王府是累丝梅英彩胜。
太后笑望着新人们:“这是哀家送你们的见面礼。”
“谢太后隆恩,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伏地又拜,拱捧起手掌,冰凉的金属落在掌中,金质累丝错镂繁复,玲珑透漏,鸾凤尾羽栩栩如生,碧玺宝石红的滴血,簪身花丝连枝纹累錾,触之精巧,饶是见多识广的,也叹为观止,如此巧夺天工的精美,富丽高贵的大气。
定柔想,这是聘礼吗?
从青蔻阁挪往韶华馆,身边多了两个宫娥和内监。
垂花门上挂着“韶华馆”三个字的宫匾,走进去,眼前怔了一下,这个地方,比青蔻阁大了三、四倍不止,朱甍碧瓦,雕梁画栋,几个小跨院左右相连,每院一个圆月洞门,墙角或翠竹掩荫或木槿扶疏,外院宽阔轩敞,青石地砖磊磊明明,两棵白皮针松苍枝遒干,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在耳房的帘栊上映出斑驳的光影,阶下列站宫女和内监,见到她们,鞠身行礼,迎面有个约七八尺的水塘,连着底下泉,直通御苑华琼池,四周围着汉白玉石雕栏柱,一带水翠色如流,参差浮着萍草。
“各位御妻这边请。”
走进一个月洞门,石砌匾上写着“一坞香雪”,旁边分别是“一枕春酲、一从芳径”和“一叶枫影”。
寓意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