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昆仑凌云峰山下,无根海岸边的一片桃林里。这八荒六界神魔皆知,昆仑山可是八荒六合中最最有名的仙山,山上长年受日月泽被,自是龙气旺盛的精华之地,是诸多精灵神怪挤破脑袋都想借居于此的去处。
当然,我的家亦本可该是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我的父亲名叫仲伯,是数万年来救死扶伤济世救民的一株葡萄藤修成的一个地仙儿。他为人和善,也便是这诸多依附龙气修行的万千精灵中的平平无奇的一个。当然,葡萄可是万万生不出九尾狐的,除非天河逆流,时光倒转。我呢,是被仲伯捡回来的收养的女儿,并非亲生的,想来那若是亲生的,那可让九重天上私订律法的一众大罗神仙跌掉眼镜了。作为一只九尾狐,我却有着一个特殊的秘密,那便是,我生来不似别的狐狸生来九尾,天生下来便是不多不少齐齐八条尾巴。至于为什么是这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每提及此,仲伯只淡淡说着,许是我太懒贪吃,在娘胎里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安分,长着长着饿得极了便自己把自己尾巴吃了也未可知,是以和别的狐狸不同,对此我却将信将疑。(咳咳,毕竟我不是傻子,这样子就可瞒天过海的伎俩还有基本的分析能力,姑且是只信一半)。仲伯说,他捡我之时见我奄奄一息,小肉垫子似的四只爪子硬是生生拽着他的衣襟,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瑟瑟发抖委实是可怜,实在是于心不忍怪他太过心善,于是便冒着被天族责罚的危险私自领养了我这个九尾狐族后人并抚养长大。
他老人家回忆这一段的时候总是耷拉着两盏泄了气的秋葵似的眼睑,一副天地悠悠,人间沧桑的神态,末了再叼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番薯于我分说。说那时第一眼看见我时候就非常喜欢,通体银白,眼睛圆溜溜的不停打转,可爱得紧。他忍不住伸手一探,竟然还发现我非妖非仙,竟生来自带一身仙骨!——不似那些成妖的妖狐。当时他就挺起胸脯当机立断铁了心一定要悉心教养我长大,立时就在我耳边开始谆谆教导着告诫我说如果我将来好好修习用功,指不定还能修炼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神仙之类的云云——当然我完全听不懂,只道他是冒着天下大不韪无比英勇无比凛然的把我领了去。
彼时神魔大战结束不久,九尾狐族声名狼藉,世人得而诛之,避而远之,见而驱之。这番情态紧急,其实也怪不得旁人——怪那九尾狐族族人大多愤愤难平成了妖狐,也确是隔三差五天上人间惹下不少麻烦。时下众人皆云九尾狐族天生媚态,自贱成妖,加上当时一些妖狐作祟——幻化人形,蛊惑人心,吸人精血,杀人如麻,行径也委实可恶,神仙妖怪各界都对九尾狐一族心有芥蒂,弃若敝履。仲伯带着我,自是不被周围的神仙待见。我们二人终日遭到周围排挤自是不用多说,口诛笔伐人人喊打更是家常便饭,周围的邻居甚至纷纷不止一次劝解仲伯将我除去以绝后患。一开始,仲伯还会手抱着我,极力与他们周旋说辞一番,说我生来仙骨眉间一股仙气断不是那吸人精气为祸人间的妖怪,后来日子久了依旧毫无起色,久而久之便不再多费唇舌,他一气之下索性带着我背井离乡,跟随一只颇有灵性横空而来的仙鹤来到了那昆仑山下偏远幽僻之处单独居住修行——也正是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可即便如此,我和他仍是难逃悠悠之口,无法越过人们心中成见所成的大山。
仲伯虽然性格粗犷不羁,但于我确是心细如麻关怀备至,他也是惧我身心受伤,几万年间竟从不曾让我踏出家门半步,至多可以偷偷溜到不远处的一条名叫濉溪的地方玩耍。于是我的童年和别的同龄伙伴有异,自小便与世隔绝般被圈养在生活仙气稀薄些的昆仑山脚——怨鬼愁魂,神佛仙灵都避而远之的无人之地,在这个鲜有人烟的地方被仲伯一人带大。
除了仲伯,再无任何亲人,也没有朋友。
这样清寡的日子里,仲伯倒是自得其乐。快乐许是会传染吧,尤其是无名的快乐,连带着我也并不觉得没有朋友是一件多么孤苦的憾事。
时光悠悠,玉阳如钩,日隐月移,笔砚初拂。
因见不得旁人与自己不同,便也私下心生安稳。
仲伯一把年纪童心未泯,终日却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孩童。虽是葡萄藤,可是却天生醉心痴魔沉迷于钻研各种医术仙法。记忆中当我还是只毛茸茸的小狐狸的时候就听他经常在我耳朵边支支吾吾的念叨那些医书宝典里面各种刁钻费解的生僻草药名字,什么卜芥儿茶石燕龙胆……什么白芨白术白芍白芷……大多是一些人间的草药。他这样拔苗助长的教育弊端很快便浮出水面,很快的,在我第一次变成人形后急不可待的耷拉着哈喇子把园里琵琶叶子吃了个精光为的图一个安稳,可不想,昔日“性寒,味苦、微辛,归入肺经和胃经,具有止咳清肺和胃降逆的功效”耳熟能详的金玉良言竟成了甘饴鸩酒。我吃的正欢,腹中却忽的翻江倒海,愈演愈烈,殊不知末了竟差点口吐白沫死了,幸是仲伯及时赶到才没酿成悲剧。
原是琵琶新叶有毒,老叶才能食用。
彼时的我满脑子都是药材名儿,耳濡目染却不得精要。这一闹更是惹得仲伯胆战心惊,他意识到教学不能纸上谈兵,须知循序渐渐才是正道,于是……之后的日子我除了熟悉药材竟事与愿违的横空又多了一项任务——品药识药。而那些时常被那些苦甜怪咸的药材搞得味觉紊乱头肿舌胀的,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