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喧哗吆喝声中,我和连城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找到张只有一人落座的桌子勉强挪了屁股坐了过去。
台上老先生的铿锵字句声声入耳,引人入胜,虽说唯有一人一桌一椅,却引得场上场下连声叫好,喝彩连连……。
碧绦辗转离人侧,呼声幽怨人呜咽……台上那先生许是讲到动情之处,竟流下两行热泪来。他稳了稳神,凄恻婉转道:“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语毕,一声惊堂木,满座哗然。
“好!精彩!”褒扬之声振聋发聩……众人新愁郁结化为满堂喝彩,喉舌代纸笔,起身叫好。
我记得这《牡丹亭》,亦然是我在仲伯书上闲来无事时常浏览的凡间情爱故事之一,虽说看了许多遍了情节语言都几乎铭记于心,而如今这番情形之下竟依旧被这老先生声情并茂一叹三喝的表演感染……他凄哀的语调,婆娑的身影,含情的眼神,生生动情,字字诛心,无一不触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弦——自然也是包括于我!就连连城也赔了几滴眼泪下来,在一旁不合时宜的大声扼腕叹息。
我瞥了他一眼,他的声音稍微低了些,我才又恣意落起泪来。我二人都万万想不到,这人间竟会有这么好的说书先生。
“呵呵,这样的女子,还真是痴情的紧啊。”我二人正沉浸在感动之余,忽听得对面那人带有几分讥笑凉薄的语气道。
我们这才发现这声音来自对面一人,方才听得入神竟没注意到他。那人带着一张面具——一张十分奇特的面具,只露出左侧半张脸。他一头紫发,露出的那半张脸确是绝美无比,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神态自若风度翩翩,虽是男人,却透着一股子十分娇俏俊朗——我越看越想看,总依稀觉得眼下这人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熟悉。他手中擎着一只酒杯,正边饮边眯着眼睛像只猫一样看着我们。适才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我们异常的目光,索性大方的放下手中杯子对我们毫不遮拦呵呵笑着与我们言。
“看来二位也是被这故事感化了不是,情到深处,生者可死,死者可生,当真如此情真?”
他仰头,一杯酒落肚,千种相思无尽愁断般的干净利落。
“那是必然。”我连声应道,“如若此番情真都不能叫真,那还有什么感情可以称作为真?”
他打量着我,眼神变得旖旎飘忽不定,“既然这位公子如此笃定,那不妨和在下打个赌如何。”
“你说。”我顶不服气,赫然道。
“这不远处的西薄山上有个阴风老妪,据说年少时为情所伤,一辈子基本深居简出,与世隔绝。她非妖非神,但却又长生不死,倒是养了一院子的水晶兰,说是只有天下真正有情之人的鲜血才能将水晶兰花蕊染红……是为一桩美谈。这位公子这番笃定,不如前去一试?”
“什么?”我听到水晶兰三字,登时一声惊雷般站了起来。我和连城正苦苦追寻那水晶兰不得,莫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万不是眼前这人竟然知道阴风老妪下落?
“兄台,你说,你知道如何寻得那阴风老妪求的水晶兰?”连城鞠了个躬,情急中带着几分结巴追问。
“那是自然,哈哈,我见你二人如此也是投缘,不妨给你们指条明路也好。”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扬脖子又一是一杯。
“阴风老妪……哈哈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的眼神饶有意味的飘到那台子的方向,浓烈的酒香扑鼻。
“什么?莫不是那说书的老人……?”我和连城再次回头之时,却发现那说书人早已不见了人影。回过头来,眼前那戴面具的男人的背影业已翩然而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知几时,天上起了雾,满地霜华更消缥缈……他只身后淡淡留下了句话,“有情之人,何为情?谬哉,谬哉……”语毕,就像浓墨入水般消失扬长而去消失再一片氤氲中……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背影,出了神。
“镜汐,别愣着了。我们赶紧去找那说书老人。”连城打断了我的冥思兴奋的说道,“我们运气还不错。”
我缓过神来,对,正事要紧。
这人走了,那,再看那处——台子上那老人已然下台收拾好行头准备离去了。我拽着连城,大步流星跟了上去,悄然随他身后。
路滑坡陡,可这老先生却不简单,虽看来年过花甲,但身形矫健不输青壮足下生风般疾速行着……我们一口气追到西薄山腰也不见他有半分喘息。终于,约莫两个时辰后他在山脚边停了下来,忽而一个转身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与我二人来了个正面交锋——在我二人尴尬惊愕的表情中他玩心大发竟对着我们孩童一般天真无邪咯咯笑了起来——看他情状他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只是此刻已然不想再佯装了。
“在下失礼了……”还是连城妥帖,反应迅速鞠躬陪着笑冲那老人拜了拜,倒是凸显的一旁木鸡一般的我十分突兀。
“哈哈哈,方才说书时候我就留意到你们二人了,你们周身仙气缭绕,来路不凡。二位后生既然来找,不知有何贵干啊?”老人边说,边将脸上的一层人皮面具徐徐取了下来。只消一会儿功夫,伫立在我们面前的,继而竟转眼间变成了一位面目祥和,平静如水的老妇人。
我和连城不禁快要惊掉下巴。
“谁成想大名鼎鼎的阴风老妪竟然素日里是扮作个先生?”我惊觉。
“是这样的。”我开了口,“我们想请您借给我们水晶兰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