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闻若青下值回来, 直接到门房处调了马车,让车夫驶到后巷角门处,去长桦院请六少夫人。
他站在马车边等着, 不一会儿尹沉壁就出来了。
他观察着她面上的神情,她脸色如常,没有什么异样。
“昨儿我那几幅新写的字,我看你拿走了, ”他一面扶她上车, 一面问她,“那你今儿裱了没有?”
“哦,今儿事多,还没呢。”尹沉壁不动声色地回答, 就不想让他太得意。
没有吗?他笑了笑, 不以为意地瞄了她一眼。装裱是个费时费力的事儿,他本也没指望她一下就能看见,就算她看见了不承认,他也无所谓, 反正还有后招。
两人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马, 往崔府驶去。
尹沉壁总觉得有点不安, 想了想问他:“六爷, 你不会直接跟崔爷说是我让你找他谈的吧?”
“这话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觉得我有那么笨?”他不满地看她一眼。
“我是想你尽量委婉些, 不然人家家里的事被我们知道了,只要一想就明白是我表妹说出来的。”
“我知道, 旁敲侧击迂回曲折, 出其不意攻心为上嘛, 这个我最拿手。”他意有所指地说。开什么玩笑, 这么多兵书岂是白学的?
他见她神色不明地看过来,赶紧道:“放心,不会暴露你表妹的,要不我干嘛带上你?”
“那就好。”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机灵点,顺着我说就好。”他叮嘱她,想一想,又补充道,“反正你也挺会演戏。”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崔府门前,两人下了马车,正碰见瑜王妃带着丫鬟随从自大门里出来,见了两人,只点了点头,登车离去。
片刻后崔瑾迎出门来,闻若青笑道:“瑜王妃来看崔老夫人么?”
崔瑾道:“哪里,是来找姐姐的。”
他说完,朝尹沉壁拱手行礼:“文宣见过表姐。”
尹沉壁很满意地回了礼,随着顾蕊称呼她表姐,说明他很在意顾蕊。
闻若青赶着问:“我呢?怎不给表姐夫行礼?”
崔瑾置若罔闻,领着两人去了汐月阁。
顾蕊早在月洞门前候着了,见人过来了,忙张罗着把客人让进园里的凉亭内。
汐月阁是个很大的园子,山石清池,彩画雕栏,凉亭就坐落在水池中心的一块太湖石上,小巧纤致,因顾虑着深秋风凉,亭子四周围了帷帐,里面石桌上摆着精致果点,一边的木案上放置着茶具,顾蕊取了团茶出来碾碎,崔瑾亲自点了茶,端过来给大家品尝。
闻若青起身接过,赞道:“这茶点得好,盏面若出水云雾,且咬盏不散,文宣长进了。”
崔瑾瞪他一眼,很不高兴地说:“什么长进?我一向点得好。”
顾蕊笑丈夫:“一点也不谦虚。”
“哪里是谦虚,这茶是你碾的,我还能点得不好?”
顾蕊抿嘴一笑,“好好好。”
闻若青埋头喝茶,简直不忍再看。眉来眼去的,像个什么话?谁还没个媳妇?再说点茶嘛,谁不会?显摆什么显摆?正好他今儿也是显摆来了。
他抬起头来,“确实清香甘冽,令人回味无穷,我都觉得有些手痒了,文宣,要不咱们两斗上一回?”
崔瑾笑道:“好啊,我们都好久没有斗茶了,来就来,赌注是什么?”
“决出胜负再提赌注,怎样,你敢不敢?”
崔瑾嚷道:“有什么不敢的,废话少说,谁怕你?”
顾蕊赶紧起身命丫头再取一套茶具过来。
两人坐到石桌旁的茶案边,闻若青撩起帐幔以丝绳缚住,亭外景致如画袭来,但见湖光暮色,风兴水澜,嶙石周围修竹舒叶,清意怡人。
不一会儿,丫头取了茶具过来,顾蕊问道:“就用方才用过的建安龙凤团茶可好?”
崔瑾柔声笑道:“你做主便是。”
两人分别取了团茶用茶碾碾碎成末,置于娟萝中,继而煮水舀了茶末在青黑色的兔毫茶盏中调膏。
崔瑾一面调膏,一面还轻轻吟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闻若青今天又穿了杏色的衣袍,深秋景致下似镶了一抹暖淡的春色,两人临水而坐,一般的身形清隽,优美高雅,一举一动极富韵致,如行云流水一般。晚风吹动衣袂,抚过眉角,风仪令人心折,一边的丫头都看直了眼睛。
顾蕊与表姐坐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瞧着,不时低语一两句。
闻若青百忙之中不由朝这边偷觑一眼……再觑一眼。
尹沉壁正笑意盈盈,眼光不错地注视着他。
这就对了嘛,他就不信她一点不心动。
茶膏调好,闻若青收敛心神,左手执壶,壶中沸水细细往茶盏中注入一线,同时右手以茶筅击拂,不一会儿碗中色泽亮起,茶沫上浮,渐渐晕开,未几乳沫汹涌,咬盏不放,回旋变幻之间现出山川鸥鹭之景。
崔瑾那边的茶也点好了,顾蕊和尹沉壁起身过去观赏,两盏茶汤一色的匀白沫细,崔瑾的盏面上现出的是一丛隐约的花鸟图案。
光从盏面上看不出什么胜负,四人便盯着两盏茶汤,不到一注香的时间,崔瑾茶盏中的乳沫渐渐散去,闻若青的茶盏中乳沫仍是浓厚丰腻,在盏中微微起伏转动。
崔瑾垂头丧气,“我输了。”
闻若青叹了一声:“哎呀,好久没有点茶了,居然还能赢过你。”
崔瑾咬牙切齿:“再来。”
“还来什么来?点这么多茶你喝得完么?”
“要不咱们来斗画!”
闻若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输?”
“那我们斗诗,这个有输有赢。”
“我现下没兴致和你斗诗,”闻若青瞅着他,“怎么,输了想赖账?”
“谁想赖账了,说吧,赌注是什么?”
闻若青看了尹沉壁一眼,“那就罚……罚你夫人多去陪陪她表姐吧!”
顾蕊有些意外,未及搭话,崔瑾奇道:“这算什么赌注?”
闻若青道:“怎样?你放不放人?”
“这有什么,本来咱们就该多来往才是。”
“我说的是,请你夫人去我家住十天半月的,如何?”
“什么?”崔瑾叫道,“十天半月?”
闻若青没理他,笑着对顾蕊道:“你表姐什么都好,就是性情有些浮躁,学东西也慢,琴棋书画都不太通,你若能在才艺格调上头好好指点一下你表姐,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