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夜市人来人往,街道的尽头时不时飞出三四盏孔明灯,晃晃悠悠地飞向夜空,像几尾摇曳在深海的鱼。
这些孔明灯大小相似,但细节却不一样,有的纸面上用毛笔写了祝福语,有的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简笔画,墨迹未干,闪着水光。
穆临星半跪在地上,一手捧着鼓鼓涨涨的孔明灯,一手拿着毛笔在灯上飞快地勾画。薄薄的纸张笼着烛火,氤氲成昏黄的一团,照得他脸上的绒毛像宣纸的纤维,人和灯都像是画的一部分。
咔嚓。
闪光灯闪了一下。
拿着手机偷拍的女孩子没想到闪光灯没有关,被抓了个现行,见穆临星面无表情地侧过脸,额头上的纱布显得他越发凶了。女孩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我,对不起……不应该拍你的……我马上删。”
女孩的朋友倒是笑嘻嘻的,“帅哥,我们买你五个孔明灯,加个微信好不好?”
穆临星:“……”
“不好。”旁边的黄毛斩钉截铁地说,“帅哥没成年,只卖灯,不卖身。”
“那帅哥哪个学校的呀?”
穆临星画画的手微微一顿,黄毛笑嘻嘻地说:“自学成才。神笔马良第108代单传。”
女孩子哈哈笑了起来,没有再问了。
不管是出于做生意还是自尊心,穆临星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十六中的学生,暗赞黄毛机智,停下笔问道:“这样可以吗?”
孔明灯上画着两个挽着手的女生,几笔就抓住了两人的特征,还贴心地进行了美化,哄得两个女生笑容满面地买走了最后五个灯。
黄毛按了一通计算机,开心到爆炸,“我们今天晚上赚了一千五百块!穆哥,你住院费有了,我们去医院!”
穆临星被打出脑震荡,但依然执着于赚钱,强行办了出院手续,蹭中秋节的热度出来摆摊。普通的孔明灯进价三块钱,卖价五块,如果要题字或者加画,一个可以卖出十五块的价格。穆临星一晚上画了一百多副简笔画,画得头昏眼花。
“不去,没有必要。”穆临星转了750元钱给黄毛,“回家吧。”
黄毛不肯收钱,低头说:“这钱我不要。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打成这样。都怪我,对不起。”
此事长话短说。穆临星和黄毛合伙在小学门口摆了茶叶蛋摊,赚来的钱两人平分。
黄毛为了多弄点钱,挑了几个有钱又好欺负的小朋友,搞强买强卖,一个月过去竟没有被告发,直到顾海宇他们找上了门。黄毛自然是避着监控的,于是顾海宇只查到了同样穿着16中校服的穆临星。
“你替我挨了揍,这点钱都不够我还你的。对不起。”黄毛说。
穆临星知道顾海宇打他,不全是因为敲诈他弟的事情,他们之间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只叹了口气,“没关系,就算我不知情,保护费我也有份。你以后不要勒索他弟弟了。”
“别说他弟,我再也不敢欺负小学生了……”黄毛哭丧着脸收拾小摊,“咦,还有一个灯!”
那是客人退掉不要的灯,它顶端破了一个小洞,是个残次品。
“哎……亏了三块钱。”黄毛把灯扔到地上。
穆临星沉默片刻,捡起了灯,“我们把它放掉吧。”
“啊?”黄毛挠头,“它破了一个洞,飞得起来吗?”
“试一试。”
穆临星点亮了蜡块,两个男孩蹲在地上,脑袋对着脑袋,等着灯纸鼓起来。
“穆哥,你有什么愿望要写吗?”
穆临星摇头。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许愿是没有用的,当灾难降临的时候,要么熬过去要么死,没有其他办法。愿望成真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那你替我写‘一夜暴富’吧。”黄毛满脸期待。
穆临星沾墨落笔,他的手很稳,哪怕无着无落地写,也是端正的楷书。
写完了字,手中的灯并没有要飞起来的意思。残次品果然是残次品,再怎么尝试也不会和其他完整的灯一样。穆临星心想,它该待在垃圾桶里,就像他一样。
“算了,扔掉吧。”
“……哦。”黄毛又抓了抓头发,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我有办法。”
黄毛掏啊掏,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贴纸。
穆临星:“……”
“嘿嘿,”黄毛笑笑,“我本来以为你不来,就买了贴纸,万一有人喜欢呢?”
黄毛撕下一张星星贴纸,庄重地贴在了破洞的地方。
孔明灯温热涨鼓,越来越轻,像一个蹒跚学步的胖娃娃,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摇摇晃晃地朝着苍茫的夜空悬浮而去。
它越飞越远,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尾游向星海尽头的鱼,在某一个瞬间,它也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星星。
飞吧,就算坠落是宿命,就算不能成为星星,也用尽全力去飞,至少能在天空留下自己的光。穆临星凝望着天,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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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假期总是很短暂,中秋节一过,又到了黄河远同学去上学的日子。
“我不想上学。”黄河远裹着被子卷成一坨,嘴巴一扁,开始耍赖,“黄振华,我不要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