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把破车停在距离工地大约两百米的一处空地上,罗家楠招呼吕袁桥下车,溜达过去。不赶上班点来工地调监控,罗家楠有自己的想法。白天来,管事的都在,明明是递根烟能解决的事儿,楞得跟打桩机哐哐震耳的工地里,戳至少仨小时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谁的时间不是时间,有这功夫上车里眯一觉回回血不好么?
路过一片用砖块临时搭建起来的围墙,罗家楠瞥见墙上刷着“XXX青年突击队”的标语,扑哧笑出了声。吕袁桥在旁边问他乐什么,罗家楠说:“就这帮做工程的项目经理,动辄五十好几,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自称‘青年’。”
“可能中老年突击队听着不是那么回事吧。”
想起老妈那家地产公司里的几位项目经理,吕袁桥也跟着笑了两声。局里有些人知道他是富二代,可除了局长和高仁,没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有多深厚。他外公是首长级别的人物,父亲是驻英外交官,母亲在欧洲经营房地产。后来为了他回国上学,又在国内开了家地产公司,专做高端住宅项目。
他平时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上下班开辆二十万不到的帕萨特,出现场好几千一双的鞋说踩蛆就踩蛆,对工作从不挑挑拣拣,完全没有阔少的架子。于他来说,人生不需要奋斗,之所以选择进入公检法系统,是年少时被霸凌的经历让他下定决心,为铲除这世间的不公添一份正义的力量。
离着工地大门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罗家楠瞧见有一群人围在前头,群情激奋地吵吵嚷嚷,与工地保安对峙。他示意吕袁桥提前把工作证抻出来攥在手中,然后走到人堆外面先支耳朵听了几句,发现这帮堵工地大门的是来要钱的。
民工讨薪,再常见不过。建筑修路工程层层外包层层扒皮,到了最末端的包工头手里几乎没什么利润可言。如果甲方再拖欠工程款,倒霉的只能是干活的农民工兄弟。可这么一大帮人——罗家楠点了点人头,约莫二十来个——堵工地大门,对方要是报警,保不齐都得被按寻衅滋事给拘了。
而且看这帮人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又都是有把子力气的主,真吵急眼打起来见了血,事情的性质立马就变了。出于平息事态的目的,罗家楠让吕袁桥给管片派出所的蔡所长打电话,通知对方派人过来管控局面,随后一抖工作证,挤进人群。
“各位各位,别吵了啊,我是警察,有什么问题跟我反映。”
警徽在工程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立刻又喧哗起来——
“警察了不起啊!怎么不把欠钱的先抓了?”
“官商勾结!你们这些警察就知道收黑钱!”
“那是我们的血汗钱!他们凭什么不给!?”
“你是警察,你有本事就让徐立宁今天给我把工钱结了!”
罗家楠听的一愣一愣的——怎么个意思?朝我来了?我特么收谁钱了?徐立宁又是哪颗葱?
又听一个中年人吼道:“我们讨薪警察出来了,黑/社会打人的时候你们警察怎么不管!?”
——嗯?还有这事?
隔着好几付肩膀与正在打电话的吕袁桥对视一眼,罗家楠抬手朝刚说话的中年人一指:“你!对,就说你呢,过来!”
大家一块嚷嚷的时候,个顶个的理直气壮,可一旦被单独点出来,那人的表情明显一怂。他悄摸往旁边闪,试图用同伴挡住自己,没想到背后忽的贴上个人。转头一看,是另一位亮出警徽,浓眉大眼的警察同志。
被吕袁桥压着脚后跟怼到罗家楠跟前,中年人缩起肩膀,干咽了口唾沫。罗家楠拿出手机调出个号码,举到他眼前,语调严厉地说:“这是市局反黑组组长的电话,你只要保证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属实,我立马打电话叫他过来。”
虽然平时一副流氓样,但真严肃起来,罗家楠脸上就跟明晃晃地顶着枚警徽一样,气势逼人。加之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练就的魄力,被他那俩目露凶光的眼一瞪,一般人基本能体验一把青蛙被蛇盯上的感觉。
那人脖子都快缩没了,满脸堆起久经风吹日晒的皱纹:“我……我……我听说的……听说的……”
“听说的?听谁说的?”罗家楠眉头紧皱。自从他立功铲除了以老鹰为首的黑/社会组织,这座城市已经有年头没出现过成气候的黑恶组织了。再说现在全国都在进行□□反恶的专项整治工作,严厉打击黑恶势力,给闲的能朝九晚五的反黑组同僚提供有力线索,大家一起加班熬夜,多好。
那人彻底不言声了,左瞧瞧右看看,看样子是希望有人能帮自己说说话。其他人更不敢吱声,一群没权没势的农民工,脑子里官商勾结打压欺负劳动人民的观念根深蒂固。
罗家楠正欲追问,就听人堆里冒出个年长女性的声音,口音略重,不仔细听都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儿子就是被徐立宁带人打骨折的,现在还在医院里!”
吕袁桥循声回头,就看一位穿着绿色宽大工服,满面沧桑的中年女性激动地控诉:“他不但不给医药费,还威胁我们说,敢报警就连我一起弄死!他说他和警察关系好着呢!”
罗家楠往前挤了几步,走到她跟前:“大姐,我不管你说的这人是谁,反正我不认识。这样,待会派出所的来了,你跟他们回去录口供,我保证,打你儿子的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