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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掴后的嗡鸣,持续震颤着耳鼓。
说实话,今天之前乔栖都从未想过,自己这双手除了写题吃饭打荣耀外,还能用来打人。
打人真的很疼,连掌心都会震得发麻。
就像油锅中不断上升的滚烫气泡,翻滚震荡,连同掌掴时的声音都在震颤着空气。
时间似乎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坐在地上的宋奇英,扯住宋嘉的乔栖,还有被扇到脸已经偏向一侧的宋嘉。
空气诡异地凝滞着,宋嘉显然是被打懵了,连宋奇英都无法回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背影,他甚至无法想象那娇小的身体是怎样爆发出这种力量的,“前辈……”
宋嘉瞳孔骤缩,回神就扯起了乔栖的领子:“你这——”
“你打好了……”乔栖咬了咬牙,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只有眼神不偏不倚,“你尽管打呀宋嘉,我确实不清楚你们家的事情,但刚刚你在打的是我的队员,如果你再动一下手,我现在就会叫奇英去报警。”
“个黄毛丫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还报警?那可是我弟弟!”宋嘉蔑笑一声,甩开了乔栖,“我教育我兄弟跟你没关系,赶紧滚回你的蓝雨去!”
“前辈小心!”宋奇英连忙扶住乔栖,额角上的血滴到地上。
“那就试试看……”乔栖大口喘着气,咳得厉害,“看奇英会听我的,还是听你这个把脾气往家人身上撒的懦夫哥哥联盟笑柄。”
宋嘉身形狠狠一震。
他捏着花瓶碎片的手攥出了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有种再说一遍,你说谁是懦夫?谁是笑柄?”
“我说你,宋嘉。”
乔栖咬着每一个字,念得清清楚楚。
玻璃碎片被甩到了墙角。
宋嘉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扯住乔栖领子拽到自己面前,瞪着她,瞪着当年联盟的所有人,从牙缝里挤着字警告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新人,当年我离开联盟是因为韩文清那混蛋暗算我,因为他害怕我这种存在会改变荣耀职业圈,我是没有韩文清的地位,也没有那个人脉能拉拢其他队长,但这不代表我就怕了他,说话给我小心点,你们蓝雨的方世镜也不过是个连反抗战队都不敢,害怕输给新人,只会躲在俱乐部后面给喻文州当陪衬的小人罢了,你又凭什么跟我在这里吠。”
“……”
乔栖看着这双布满血丝的和宋奇英神似的眼,没有半点被吓到,甚至没有被侮辱的愤怒,只是平静地听。
直到他说完后,她才缓缓开口。
“前辈,我没有生在那个时代,不认识方世镜队长,所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无法评判,也与我无关。”
“但我现在知道一件事。”
那平静的话语落在屋内,成为闹剧过后拉下的帷幕,连半点起伏都没有,一点点沉淀下来,直至尘埃落定。
乔栖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你还没听见吗?”
“从你回家闹到现在,伯母房间一直传来的声音,你一次都没有听见吗?”
戛然而止。
一切混乱都停滞在了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三人都停住了动作。
在这一片狼藉的死寂中,只有那藏在门板后面的低泣如此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断断续续,啜泣不止,却在他们三人沉静下来时,也跟着止住了声音——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那样熟练。
那位懦弱的、偏心的、卑微的,却比任何人都要珍爱宋嘉的母亲,一直是这样,咽下痛苦,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家白天的和平,等待着宋嘉自己走出来的那一刻。
这件事,宋嘉或许早就知道了……
他不断拔高音量,大声地吼,拼命地砸,就是为了去掩盖那些让他不敢面对的声音,为了掩盖自己在伤到谁的事实。
只是那个温柔的少年从来没有打算利用自己的母亲来强迫他冷静下来。
能破那扇门的,只有她这个外人而已。
她打破了门,打断了疯狂的喧嚣,打醒了宋嘉,也让那个母亲的痛苦彻底传达到了他耳中……
渐渐的,乔栖感觉呼吸没有那么痛苦了。
那双颤抖着,拎着她领子的手垂落下来,宋嘉趔趄着喃喃自语着不断后退,拼命捂住脑袋抓挠自己,扼制那门后不断抽走自己力量的哭声进入耳中,拼命地不去听,不想去看到现实。
可是他的声音越大,门后那道哭声也会渐渐失控。
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那一道哭声都是沉重的铅块,不断压在他膝盖上,千斤的重量逼得他彻底倒在地上,徒劳挣扎般,攥着那双曾经用来敲击键盘的手拼命砸向地面,一下,一下,砸着现实,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不断颤抖,不断低下头,连表情都被蜷缩起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回荡不止,不知道是来自里屋还是来自面前。
这个人很痛苦。
乔栖很清楚地看到了。
可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仍然对耳边的哭声,对这个悲哀的前辈,无法产生一丝丝共情。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悄悄握住身边少年的手,就像不打算将他交给任何人那样用力地将他攥入掌心,紧紧地扣入指缝间,不肯再松开。
这是属于她的少年。
谁都不可以夺走,连他的家人也不可以。
*
下雪不冷,化雪冷,入夜后街上到处都是积雪化成的水滩,小心翼翼地瞟着路灯下受伤的少年,不敢作声。
借着那一点微薄的光亮,乔栖单膝跪到长椅上,拿着棉签,一点一点给他脸上的伤口上药。
棉花触在额角伤口处,划过时稍一颤了手就会连带皮肉外翻,乔栖看着都疼,宋奇英还在意外乔栖处理得很熟练。
这样转移注意力也好,乔栖叹了口气,“嗯……以前身边有人经常受伤,所以我也被动学会了一些嘛。”
“是指孙翔前辈吗?”宋奇英呼了一口白气。
“是呀,他以前经常打架。”乔栖随口答。
“这样啊……”
宋奇英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这沉默来得有点奇怪,乔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怕他疼,只好继续转移注意力:“奇英,你每天在霸图吃饭也是因为这件事?”
“嗯,哥哥退役后就对荣耀相关的东西很抵触,见都不想见到的程度,我也算是相关,所以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
“那奇英你当初玩荣耀,也是因为你哥哥?”
“哥哥擅长驱魔师,却很喜欢近战职业,以前我说要玩驱魔师时还被训了一顿,说男子汉就要从近战玩起啊之类的,于是就玩了拳法家。”
路灯照亮他微扬的嘴角,看上去很是怀念那段时光。
他应该很喜欢宋嘉吧,乔栖收回目光,折叠纱布轻轻按在他额头上,继续说:“那你选择霸图的原因……也和他有关吗?”
“是也不是……”宋奇英看着前面,这次回答得有些迟疑,“过去我全部都是从哥哥口中了解霸图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是韩队害怕被哥哥抢了冠军才将他驱逐出职业联赛的。”
“啊……”这就是环境影响印象啊。
“但我不想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我想见一见哥哥所说的'将他陷害出去'的队长是个怎样的人,不是由哥哥转述,而是用我自己的亲眼去看看。”
这是个非常宋奇英的答案。
只是听着,乔栖就能明白自己正在触碰一个多么坚韧纯粹的灵魂,无论多么尊重崇拜一个人,那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非盲目。
这条路要怎么走,由他自己来决定。
乔栖歪头笑道:“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宋奇英很不好意思地点头:“是,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韩文清前辈的魅力真是无人可挡啊……”乔栖感叹着,撕开了纱布,“那你有告诉过你哥哥吗?”
“没有,他不会听的。”
“那妈妈呢?”
“有说过,妈妈说希望我成为和哥哥一样成功的选手。”
“啊……”
手指顿在了空中。
乔栖没有看到宋奇英多动一下眉毛,也没听出话语里任何一点不平的情绪,他只是在叙述母亲说过的话,并且,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要有多明目张胆的偏心,才能让这个在感情上一向迟钝的少年都能察觉。
乔栖将纱布贴好,然后扶住了宋奇英的肩:“奇英,我问你一件事,如果刚才我让你报警,你会照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