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责(1 / 2)

从萧遥记事起,他父亲就一直告诉他,身为将门之后,他终有一天要袭承自己父亲的衣钵,提枪上阵,征战四方。

此事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平也不公平。

守护南山国的誓言是他父亲许下的,这是他父亲所欠的,而非他,可他偏偏出生在此将门,便无可奈何了。

这个道理萧遥起初是不懂的……

然而他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将这道枷锁给他扣严,道理是这么说了一句,然最终还是表示,当然他也不是不可以有别的选择,只是他老爹是个将,也就只能以“将”来养他了。

但既然要为“将”,就必须担起这个字所承载的责。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没有人不怕受伤,但身为将领,他必须要化恐惧为勇气,因为出征在外,他就是所有士兵唯一的依靠,所以任何人都能倒下,唯独他不能。

他父亲第一次与他讲这个道理是在他五岁那年第一次走进军营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随便磕破点皮都能哭着喊疼的小崽子,和李承安一起,第一天被老爹拎进军营就摔打了一身伤痕累累,当晚回家便哭着喊着死也不去那人间地狱了。

也就是在那时,萧远鹤第一次告诉了他“将领”的真谛,用军营里最微不足道的伤痛便打破了孩童的他对父亲之职简单的憧憬。

那次他和李承安都哭得很惨,两个孩子藏在母亲怀里寻求庇护,可那次,苏阑珊虽然心疼他们,却始终没有开口阻拦。

结果第二天,他们还是跟着父亲去了军营,日复一日,才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可那时所认为的难以承受的疼痛却甚至不抵真正的战场上的千分之一。

随着年岁渐渐增长,只到十三岁他就已是同龄人之翘楚,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焰阳城之璧”,却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又更深的体会到了“将”之一字有多沉重。

身为将领,在战场上他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在绝对理智的情况下才能尽量避免犯错,因为在战场上任何失误都是致命的。而不战时将领又必须乖乖收鞘藏锋,因为兵乃国之利器,既然是“利器”,就摆脱不了反伤其主的可能。

武将总是比文臣要更难稳足,故哪怕是不必要面对敌人刀剑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时刻藏好自己的锋芒,以谦逊温和示人方能显得从善如流而不至于那么危险。

长久以来的收敛忍耐到底还是磨去了他的一些天性,故直到多年后忆起,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怕疼。

他很清楚疼痛的滋味,也明白克制自己的感受,所以其实在很多时候,他虽然做不到苏炽那么极致,却也能理解苏炽那样的隐忍。

他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才终于拥有了这副不畏疼痛的身躯和这双能抵挡一切的手,原本这些只是他出生将门所以不能回避的磨炼和未来不得不袭承的衣钵,可这一切却在碰见那个人之后悄然改变了意义。

在和苏炽相处的某天,他突然庆幸自己多年来虽然时常被摔打的猪狗不如,却也练出了这身扛揍也能打的本事,至少让他有了底气去保护这个人……

他的意识混混沌沌的飘转了许多个角落,记忆交杂混乱的趁着浅梦在他脑海中乱晃。

遍覆了他全身的伤痛也随着梦之落浅而渐渐触回了肌骨,他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滋味,哪怕痛得钻心也能默默忍受,毕竟身为武将,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

他好不容易收回了些意识得以将眼帘撕开一隙,视线模模糊糊的游挪着,恍惚而半梦半醒间,瞥见一抹衣着广袖长袍的身影掀帘入帐,似是带来了他最眷恋的温度。

萧遥怔怔地望着那抹身影,不敢信其为真。

那抹身影入了帐便朝他走来,恍而及近,侧身坐于榻沿便敛袖向他伸过手来。

眼见这一幕似为实,萧遥顿然梦惊,唯恐错失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墨寒!”

然而意识醒彻、视线陡然清明后,他抓住的人却根本不是苏炽。

伏芷冷不防的被他逮了腕子,又听了他这脱口而出的一唤,便微微挑起一侧眉梢,淡淡望着他。

“伏先生……”

萧遥愕然瞧清了眼前这人并不是他眷恋的苏炽,便落回了怅然,也松了手。

“抱歉,不是那个狗东西让你失望了。”

萧遥松了期待便也躺回了安稳,将目光瞥去一边,暗暗在心里讽笑自己真是疯了——苏炽现在远在雁金城中执掌国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荒境的战场……

伏芷把过他的腕子,凝神摸探了他的脉搏片刻,便将他的手塞回被里,也叹的意味深长,“我真是想不通,那狗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惦记着他?”

萧遥笑了笑,又收回眼来瞧了伏芷,问道:“伏先生怎么会在此?”

“江湖郎中,云游四海,愿意去哪就去哪。”

伏芷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萧遥这次伤的极重,起不了身也不大有气力讲太多话,得到了对方的回答便只轻轻勾了一下唇角以作回应。

伏芷瞅他这模样显然是本就低落的又念起了苏炽黯然神伤,于是作为一个医者好歹也会对自个儿的伤患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便闲侃道:“前不久我同君愿通信,听说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太子殿下最近被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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