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皆如约抵达神都。
经了那场灭局之战后,神都楼台已空,早已不复昔年胜景,华阁失人养护,经得数年风雨摧噬后也褪了韵色,远临巨桥而望,残影跌宕如鬼城一座。
此番三王是暂歇了战事而来的,原则自然是和平谈判,故赴往神都的只有王上本人携带一名同议的文臣,而护送的卫队皆须候于桥外三里之地,武将不得随行。
本战得不可开交的三国军队相邻驻扎,就算有暂时的免战令定着三方不许交火,但彼此之间久酿的火/药依然暗戳戳的弥漫着。
北山国的营里总有妖狼隔着拒马冲这边的黑麟军龇牙咧嘴,此间战马则隐隐嘶鸣。
而另一边的乘云营里则是主帅的脑子有点问题。
萧遥出帐,便立马就有一枚石子砸到他足前,抬眼循望去,果然是那个储云。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储云冲他喊问了一句,萧遥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眼下神都一片颓败,三王入城,商量了一下,还是将谈判的地点选入了伏羲庙。
故地重游,当年他父王与宗神侯恶斗的残痕犹在,断墙却生了新草,苔藓攀附残阶,进了伏羲庙正殿,华堂厚尘闷暗,各家的随行之臣随意打理出了一块地方,便请自家君主落座。
慕容昭倒是第一次来这神都,见此传闻中的伏羲庙,几分新奇。
正殿中立着伏羲巨像,三位王侯聚坐的位置恰在神像正视之下。
慕容昭仰望了片刻,便笑而收眼,“既在神明俯眼之下,我等今日所谈便务必包含诚意,否则若是欺骗了神明,必然会遭报应。”
慕容昭瞧来也并不像是虔诚之人,故此话由他口中所出,便似有几分轻佻。
“我等既然歇战来此,自当诚谈。”
“此事既然是阁下提出,那便由阁下先开言吧。”
慕容昭与苏炽已谈了两句,而姚东望依然沉默在旁。
“在此之前,我还是先多问一句,此战确实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慕容昭倚在座中淡淡应道:“若西山王肯向寡人俯首称臣,此战倒是可以就此停歇。”
苏炽挑眉一笑,“反之阁下若肯向西山国俯首称臣的话,亦可得西山国庇护。”
“既如此,那就慢慢争定胜负吧。”
“那我们不妨商战两开,打仗归打仗,商贸往来照常如旧,如何?”
这件事,慕容昭早就存之大惑了,“此事古无先例,我倒想知道,阁下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方法?”
“作战本来也是要靠银两支撑的,一旦封国,社稷便成死水,民不聊生、饿殍遍地,如此,将来无论我们之中的谁活到最后,面对一片狼藉的中原恐怕都无力维护,届时必将暴动四起,而我们所谓的胜败不过死的早晚而已,那我们三国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可古往今来,谁家作战不是如此?说到底,打仗本就是看谁耗得过谁罢了。”
“故而自古战后皆为一片生灵涂炭,可社稷之本乃为黎民苍生,百姓都耗死了,将由谁来撑此社稷之局。”
慕容昭漠然一笑,“战争原本就是如此残酷。”
“残酷是没错,可这样的残酷中原耗不起。”
如今的乱世根本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中原的乱局。
三千年前风氏之祖驱逐了妖族立此四山之界、尊朝之局,这番格局虽经了数千年的腐蚀,但无论内里如何混乱,围护中原的四国却始终都是山立的屏障,挡着四荒妖魔,维持着中原的和平。
而现在这样的局势已经被彻底撕裂了,尊朝已亡,曾统治中原、威慑妖族的风氏的神话已经不复存在;四国局裂,彼此相杀以夺中原,在没有了屏障的情况下如此自相残杀,引诱的正是匍匐荒外蠢蠢欲动、以凡人血肉为食的妖魔。
在真正的天下大局之中,哪怕是泱泱王朝亦不过尘流一叶浮萍,而无庇护的凡人百姓则更是俎上鱼肉。
“我们三国交手是为一统中原,倘若我们只为‘霸主’虚名而置当下形势于不顾,待我们战至疲乏之时,妖魔一旦入侵,便是彻底的毁灭。”
中原需要统一,没了尊朝也需要另一个崭新的统治之局,否则如此一盘散沙,一旦荒外更强的异族袭来,便是凡人的劫难。
叙此观点时,苏炽一直细细留神着慕容昭的神态,却见他似乎也是凝愁的神色。
会于此堂的三位君主中,慕容昭是尤为特殊的一位,毕竟他的母亲乃是荒外天狼族的公主,作为身俱一半妖族血统的君王,苏炽原本就在猜测,他召来狼骑、参此中原战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是立于凡人的立场而只是想借妖族之势称霸中原,还是原本就立于妖族的立场意图侵袭中原。
然而在苏炽原本的猜测中,无论慕容昭是这两者中哪一方的立场,他都必然与真正忧心中原的立场无关,故苏炽瞧见他这蹙眉的神情时倒是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再与姚东望泊然无动的神色一对比,慕容昭的状态便显得更是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