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昏三岛烟霞,晚幻十州风尘。心本无生因境存,悟出无根实性
明月凤池归路,心从无相受生,阴阳数足化鸾鹏,飞升昆仑峰顶。
这篇词牌名:《西江月》。
却说敖适自得观音老母发了一个慈悲心,决心痛改,就于净瓶之中修炼,以侯功德圆满之日。却不知何年何月?按下不表。
单表玉帝天宫自得佛祖降龙,一向倒也太平无事,只是瑶池王母因思念敖适,终日伤感,又怕玉帝怪他,只得窝在心里不敢公然去说。忽有一朝,王母独个儿走出南天门外,仰观天象散散闲心耍子。不觉贪看多时,忽然活喇一声,脚下冲开一朵五色祥,便见得那中界画面,有如明镜也似好不爱人。但见那:
绿水翠波深,青峰影重重。凭眼成图画,明镜览长春。极目观平楚,晚霁斗黄昏。
那王母看勾多时,遂问天门守将道:“众贤卿,都过来与哀家看看,可曾有好见识的,认得那下面是甚么去处也,如此令人可爱!”众将也把眼来仔细看了一通,回道:“娘娘,那下面眼见地,乃是南赡部洲,芙蓉国里潇湘一脉也。”王母听说,便记在心上。迳转瑶池,唤上几名贴身侍女,各打扮了,妆个民间妇人形象,走出南天门。吩咐众将道:“都听我的吩咐,哀家这几日有些不自在,便要下去解闷则个,若玉帝问起,就说我去南海会观音老母去了。”众道:“娘娘放心,臣等自理会得!”
王母遂同众仙子降一路祥光下潇湘而来。
且说这潇湘中部,湘水下流有一去处生得好莲花,颇有盛名。时值莲花绽放之际,莲池却是一片苍绿,被风一吹,荡悠悠地。池中的朵朵莲花,也有怒放的,也有含苞的,也有粉红的,又有雪白的,正都竞相开放,好不喜人。王母见了不觉好欢喜,便问随从:“那里朵朵荡漾的,又红又白的,叫做什么花儿?如此可爱!”仙子见王母原来连荷花也不认得,都抿着嘴巴笑了一回,方才回道:“娘娘,那厢斗艳开放的乃是荷花,又唤做‘水芙蓉’此花虽不比瑶池雪莲千古不朽,其美艳却胜似雪莲三分!”
王母听说道:“哀家立极千百余劫,久处中天富贵,原来倒不如人间百姓,享这许多大千姿彩,孤瞅这荷花美艳,又怜又爱,想着若能栽我天堂,日日享用,却是妙不可言。”仙子笑道:“娘娘说的差了,这凡世有四季冷暖之分,故草木随四季而枯荣。就季节而论,这凡花美艳,乃伴随季节而凋残,焉能长久?天堂那厢,不知年月,四季难分,如何能栽种凡花!”王母听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若有朝一日,能栽种此花上天庭,吾心足矣!”
便又引着众人看了一回荷花,直至尽兴方去。
自此,王母终日神思那美艳荷花,便着了魔一般,无一日不在那南天门外凌空眺望。若说这莲花,原只在夏季才得开放,焉能许她看的长久的?渐渐地,那莲花花瓣凋残,结就一个个硕大莲蓬,便见那采莲之人支着小舟,终日络绎不绝穿梭其间,眼看就要荡尽了莲池。王母见了不觉心焦垂泪:“苦呀,不知何日再盼得这莲花开也?”便从半空中撒开手,只一额,便额得一个莲蓬在手。看时,却又作怪,原来偌大的一个莲蓬,只生得当中一颗莲,其余都是空的。那娘娘也不晓得蹊跷,只管掰开,摘下那一粒莲,迳来撒进瑶池,就日日盼望它生根发芽。不题王母日日盼望。
单说这潇湘福地,湘水河边,有一古城,名唤‘长沙’。这长沙端的山川秀美,人杰地灵。但看这一川山,那一脉水真个是:
青山漠漠碧连天,夕阳共晚洞庭边。一望长沙中古韵,秀美潇湘好家园。
那一方人,真个是:
竭尽身心不辞劳,只将忠义报皇朝。但凭诸贤勤政事,同辅社稷赛舜尧。
这时期端又是民丰富庶,天安太平。有诗曰:
数年政绩远相闻,采得民谣报使君。雨后有人耕原野,月明没犬吠黄昏。
这番盛象我且按下不表。此书单表长沙城西,湘水河畔,岳麓山下,住着一对夫妇,丈夫姓陶;双名‘仁义’,表字‘善知’。妻子姓马;双名‘翠娥’。这夫妇二人俱是朴实的乡下人;勤劳之庄稼汉。端的是:
犁锄打出的万年策,茅草盖就的白玉堂。青牛耕种的摇钱树,桑麻布置的富贵乡。
虽说夫妇二人以务农为生意。却也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一应柴米油盐之类,无所不备。故此家道颇也过得。只得一件事业令他二人心中苦恼。却为那般?元来他夫妇二人就婚二十余载,年已四旬,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俗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夫妇每日四目相对,脚下并无个伢妹聒噪,又是邻居东家长,西家短都传些笑话,叫他夫妇也着实苦恼。苦便也罢,偏是他夫妇把苦恼都窝在心里,各不做声,更添几分尴尬。
这年过完中秋,枫红岳麓,稻麦苍黄。恰好个秋收时刻。这陶家一切生理却与往常无异,丈夫仁义早早外出收割,妻子马氏却于家中缝缝扫扫,洗洗浆浆,嘴里时不时念叨自家肚子不争气,落得眼睛有一对,儿女无一人。看看就至正午时刻,马氏怕丈夫肚里饥了,净了锅灶来做饭吃。正忙得脱不开身,忽然门外进来一位道士,这道士穿的衣裳褴衫,却又体格不凡,气宇轩昂。那道士刚一入来,便躬身向马氏唱了个大喏。马氏慌忙还礼道:“先生何来?”那先生道:“贫道乃岳州回道人,因去南海闲会好友,途径贵地,走了许多路,肚里多时不曾吃些物事,腹中饥饿,特来抄化,望乞方便则个!”
马氏见道士说得可怜,笑道:“交先生知道,奴家方才灶下添柴烧火,饭尚在锅里未熟,先生若等不得,奴家灶头还暖着几个熟红薯,请先生先胡乱吃些,只等饭熟,却好招待。”回道人谢道:“有累娘子,甚是惶恐!”马氏道:“先生少待。”遂从厨下取过碗,揭开锅,拣了几个热红薯放在碗里,递把与回道人。回道人一面谢了,一面坐下受用。马氏便又灶下添火,一面又问:“先生远去南海,身上又无有钱抄,如何去那许多路,看看这天道转凉,于路须不是遭受许多苦楚?”回道人笑道:“贫道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海,到处为家,也不去计较这许多利害,娘子若果然心善,贫道瞅那外厢篱笆上栓着一头毛驴儿,假若娘子肯发善心,赠与贫道当作脚力,功德非浅!”
马氏见说,道:“那驴子元是我夫君驮稻子用的,既然先生要时,送把先生就是,算是我夫妻小做布施。”回道人喜道:“娘子有此善心,贫道感激不尽!”吃完红薯,遂至院子里解下驴子,便说告辞。马氏道:“先生如何不再等片刻,恁地时饭便要熟。”回道人道:“贫道食量颇小,几个红薯已经彀了,还得多谢娘子毛驴。”马氏道:“既如此,还请道长稍等,眼下正是奴家秋收,不愁没粮食,待我去舀几升米送与先生,好交先生免去几日抄化烦恼。”
遂抽身入内舀几升米,将个布袋装了,把来驮于驴子背上。回道人又做了一回感谢,即牵着毛驴而去。
且说这回道人牵驴走不上一里地,忽听见背后高声叫道:“先生留步!”看时,乃是马氏赶将入来。道长笑道:“娘子何来?莫不是你丈夫归来,不见了毛驴儿,交你来讨的?”马氏道:“我那丈夫也不是小器人,一头毛驴,也不会恁般计较!”说毕从怀里搂出一个包袱,递与道长,说道:“我看先生衣裳破烂,十分不堪,思量先生与我那夫家身材不差,故拣了几件干净衣裳来交先生,胡乱遮遮寒,还请先生一路保重!”说毕掉头要走。
道长见马氏要走,急呼道:“娘子且慢!”马氏回头问道:“先生还有甚吩咐?”道长道:“我看娘子眉间紧锁,似乎有甚烦恼之事,可否说与贫道知之,或也解得忧愁!”马氏笑道:“先生高见,些许烦恼,不说也罢,羞杀个人!”先生掳须笑道:“你又何必瞒我,你之烦恼,贫道尽知。”遂袖出一纸帖子来,上面写着四句话,当时递与马氏说道:“娘子宅心仁厚,上天焉能不予庇护,你且依贴上四句而行,其烦恼自解矣!”
马氏把来一观,无奈笑道:“不怕先生笑我,奴家乃山村愚妇,自幼不曾读书,只字不识,其实难辨这纸上四句,还请先生指点!”先生笑道:“贫道已泄了天机,焉能再行指点?其中玄义你自去参详,就此别过。”遂跨上毛驴飘然而去。口中唱道:
“世上何人挂此言?休将名利挂心田!等闲尽兴十分酒,遇兴高歌一百篇。
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他日功满归何处?直驾云车入洞天。”
你道这回道人是谁?元来姓吕名‘岩’号‘洞宾’自称为‘回道人’回字乃是二‘口’暗合着吕字。只因陶家有份出仙人,故来长沙点化。有诗曰:
骑鲸几出洞庭湖,谁识逍遥厌世夫?万朵金莲开混沌,一轮心月印虚无。
马氏见回道人吟诗远去,她也不识,当时拿了那张帖子回到家中,反复来看,苦是不识得。正不耐烦,只见门外入来一位汉子,生得面庞黝黑,赤着一双脚,肩上搭条汗巾。这汉子非是别个,正是马氏夫家陶仁义。仁义进门来,去墙角趿了双鞋子,唤道:“娘子,且将过饭来。”马氏听得喊,忙应道:“夫君回来了。”仁义见马氏拿了那贴纸,遂问:“娘子敢是要出恭?”马氏啐道:“胡说,我正做饭,出什么恭?”仁义道:“既不出恭,手里拿张纸做什么?”
马氏道:“我告诉你,这贴纸却是方才一位抄化的回道人把的,说是依纸上四句而行,解得我家忧愁!”便将那赠驴,赠米,送衣裳之事说与仁义。仁义听闻,也不打听回道人下落,拿过那贴子来一观,不觉笑道:“着孔夫子笑话也!你看这纸上可可的几句话,也不认识。这道长却也尴尬,既知你我不识字,为甚不把这几句指点开来,好叫人明白,似你我这般含糊之人,几时便得详细?”马氏道:“且不要慌,终不然没个做道理处,那岳麓山上的老夫子,多是教授先生,平日也来我家添柴买米的串门,你何不仗着这点交情,上山去走一遭,也胜似你我在此做没盘算的事。”
仁义听说喜道:“你也说的是,还是你有见识,我这便上山去,务要弄个明白。”马氏道:“你苦了这半日,好歹吃了饭再去。”仁义道:“去了再来吃,都是平日走熟的路,不用许多时间。”说毕,果上山去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只见仁义手里拿着贴,一路嘴动动的念将回来。马氏接住问道:“教你去请教先生,莫不是你这人粗鲁不懂礼数,冒失冲撞了人,讨了骂,着了晦气,这一路念将归来?”
仁义摇头道:“不是不是,因我不识字,又怕记性不好,虽说请教了先生,生怕返脑就忘,故一路念将回来,心中有数!”马氏听说喜道:“既你问的明白,且道来我听!”仁义双手把贴子揣得端正,妆个斯文气象,道:“老先生告我说这几句话乃是:
“南下十尺触浮云,月下回雁入深林。横却湘波八九处,山外青山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