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安进宫之时, 种种后宫内务,大小事宜,不管实际上如何,明面上自是由皇后手底下的人来负责。
那小翠虽然是个无辜的, 却的的确确是经皇后那边的安排才进蓬莱宫的。
现在人证已死, 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是江皇后指使她这样做的, 此时只能不了了之。
可嘉成帝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帝后注定离心。
江皇后有苦难言, 枉她费尽心思,极隐秘地下了手, 却被施贵妃察觉,以最拙劣的方式污蔑了回来。
难道她要说——往蜜饯里下毒实在太蠢了,不是她所为?
不论辩解什么, 都只会更引人怀疑。万一揪出了她真正派去的人,还有真正动手的方式, 则是坐实了罪名。
抵死不认,则被嘉成帝怀疑;试图开脱,则会让嘉成帝继续深究,江皇后进退两难, 终究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
施贵妃……江皇后咬牙,施贵妃怎会如此敏锐, 不声不响地就阴了她一把?定是背后有人指点。
宁柔, 施贵妃, 还有那个小畜生柳离……敢跟她作对的人, 她江丽蓉绝不会让她们有好下场!
皇后派去的宫女小蝶亦是惊疑不已。
下手的明明是她, 她都还没把事情推给别人, 小翠就主动跑出来认了罪, 真是匪夷所思。
没有人知道小翠死前在想什么。
在小翠撞向侍卫长剑的那一刻,脑子里盘旋不断的,是夜色下,和此事毫无瓜葛的那位殿下清冷的声音。
“你手里拿着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后,小翠见四下无人,便从约定好的地方挖出了一袋东西。她刚想将其藏在怀中,迅速离开,便闻得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样一声,吓了一跳。
“什么人?”小翠壮着胆子回头,环顾四周,这才看到了人。
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嶙峋的石头上映下来,那人背光而坐,让小翠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
直到她抬起头来,小翠方才认出这是九公主殿下,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谁不知道这九殿下不受宠爱,人微言轻,最近不过是跟淳宁郡主走得近了些,才少受了些白眼罢了。
小翠作为蓬莱宫的人,并不惧她。
“见过九殿下。”小翠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敷衍道,“奴婢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宁子笙是何时出手的,一根断树枝便直直插在了她脚边,贴着小翠的面庞划过,在她皮肤上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翠下意识用手去摸脸,惊恐地后退:“你……”
“手里的东西。”
宁子笙微微抬眸,轻声重复了一遍。
小翠有些慌乱,难不成九殿下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用来害淳宁郡主的东西?
这东西是楚国公府二小姐指使她拿的。
小翠缺钱,又在宝安郡主身边做事,也不知怎的,就被柳茹韵找上了,收了几两银子,供她驱使。
淳宁郡主常来宝安这里,偶尔也会在蓬莱宫用膳;而二小姐柳茹韵让小翠做的,正是在淳宁郡主的膳食里下药!
这药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给猪催肥的猛药,无色无味,却能迅速使猪发胖。
更别提人了。
小翠慌了心神,也不知这宁子笙到底知情几分,自己既然钱都拿了,自然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刚想狡辩,便听宁子笙叫出了她入宫前的本名,声音淡漠:“王喜翠。”
小翠愣了。
“父是西京本地人,母从岭南来,在茶楼做工为生。”
每说一句,小翠的脸便白一分。
这、这无权无势的九殿下怎会有能力调查她?
宁子笙的目光移到小翠手里握着的东西上:“意图下药谋害当朝郡主。”
小翠被她一语道破,登时结结巴巴:“奴婢、奴婢……”
她将那猛药捂得更紧些,警戒地看着九殿下。
“想留个全尸吗?你有条路可走。”
明明九殿下长得还算面善,小翠却仿佛看到了看到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什么、什么叫留个全尸?九殿下这是想让自己去死?
“你家有一弟,今垂髫之年。”
宁子笙见她的情绪还是很抵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截树枝,正把玩着,忽地两根手指轻一用力,竟生生将那树枝一分为二,折断了。
小翠瘫软在地上。
月色下的九殿下樱唇轻启,三言两语地将小翠可走的那条死路讲了个明白。
明明尚是未出阁的少女,却宛若地狱修罗,言及生死时,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似是笑了。
小翠心知若不从命,只怕一家人都如那树枝一样,断在九殿下手里。
“……好。”
终是颤声应了。
*
宫女横死蓬莱殿一事不是秘密,很快就口口相传,传到了赵小瑞耳朵里。
回到碧玉殿后,她神色有些沉重地叩响了宁子笙的房门,唤道:“殿下。”
“嗯?”
宁子笙刚沐浴完,脸颊还有些泛红。
小瑞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低声道:“蓬莱殿死了宫女,她自己主动撞上了侍卫的剑。”
宁子笙“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兴趣:“是么?”
“我知道是殿下做的。”小瑞说。
是她替宁子笙打听到了柳茹韵打算暗害柳离一事,此时闻得小翠死了,皇后和圣上还因此闹得不可开交,如何还能不知是谁的手笔。
殿下才十二岁,却能面色不改地做出这样的事。即便她对宁子笙的性子了解颇深,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嗯。”宁子笙随意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小瑞似是有些不解,又有些怅然若失:“殿下,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怎就……”
“是。”
宁子笙声音如常,可说出的话却淡漠至极。
“可她的命,又与我何干。”
小瑞被这明晃晃的冷漠震得抿唇不语,半晌方道:“殿下……”
“小瑞。”宁子笙说,“我们把别人的命看得重,又有谁把我们的命当命。”
小瑞不说话了。
她想到了她刚入宫时不懂事,冲撞了李婕妤,被打了一百大板,血肉模糊地扔了出来,任她自生自灭。
唯有楚采女救了她。
又想到楚采女病得极重的那时候,没有太医肯来看,生怕过了病气。
她和宁子笙跪在各宫门口求了个遍,得到的却只有嘲笑和讥讽。最后楚采女能撑得过来,完全是个奇迹。
小瑞忽有些懂了为什么宁子笙会这么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