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氏急匆匆的离开了纤云坊,就跟背后有鬼追着似的。回去之后,她便一头扎进自己房里,还将伺候的人全都赶了出来,谁都不让进,活像一只被吓秃噜毛的母鸡。
王琪不敢怠慢,忙通知了王耀,又派人请郎中候着,以备不时之需。王耀听说王方氏身体不适,便过去探望。王琪不好跟去长辈女眷的房间,只能在外厅等着。
将今天的事反复想了很多遍,王琪只觉得蹊跷。王方氏从出门后一直都很正常,好像是见了宁安侯府的那个周总管才变的反常。可王琪实在想不明白,王方氏堂堂一个相府小姐,身娇玉贵,风光无限。即便相府倒台后,她也没受什么委屈,无论如何都和宁安伯府的一个总管扯不上关系。总不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两人是少年相识的旧情人吧!
这样想着,王琪自己都笑了。王方氏何等的眼高于顶,王耀好歹是登了榜的进士,方廷玉亲自选中的女婿,她都瞧不上,又怎么可能看上别府的下人?那个周总管看样子也就是四十出头,长相很普通,属于放人堆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怎么看都不具备让女人一见倾心的可能。再说,即便是遇见了旧情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莫非,王方氏害怕的不是那个周总管,而是他背后的宁安伯府?
刚有了这个想法,又被王琪推翻了。若王方氏害怕的是宁安伯府,就不会“兴师动众”的回京城了。
还没等王琪想明白,王耀便沉着脸走了进来。王琪连忙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起身相迎。
“三叔,三婶没事吧?”王琪关切的问。
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下去,王耀面色沉重的道:“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有些累了。”
这话王琪自然不信,但他又不好质疑,只能顺着王耀道:“这几日忙着准备去杭州的诸多事宜,三婶确实辛苦。依小侄看,三叔不如多休息几日再走,也好让三婶养养身体。”
“京城是你三婶的伤心地,多留一天她心里就多一分不痛快。”王耀沉声道:“琪儿,我想明天就启程离京。”
没想到王耀居然把离京的日期提前了,王琪惊讶的道:“三叔,您怎么突然要提前离京?眼下三婶身体不适,不是应该多等几天吗?”
王耀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道:“哎,这是你三婶的意思,你就不必多问了。她既然想走,就依她吧。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早点离开也好,省的再出变故。”
“三叔,您这话就不对了。”知道王方氏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决定,王耀肯定隐瞒了什么,王琪沉声道:“没有人愿意沾惹是非,就怕人不找事事找人。只要威胁仍在,就算躲到天涯海角,该来的一样会来。您躲到滇南那么偏远的地方都没能摆脱是非,更何况是杭州那种富饶之地呢?”
王琪话里有话,王耀笑了笑,道:“琪儿,你这话就有些危言耸听了,滇南之事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运气不好才碰上罢了。”
“三叔,您英明神断,自然明白侄儿在说什么。”王琪也笑了一下,接着道:“很多看似巧合的事,不都是人为的吗?相爷身居高位多年,自然知道很多隐秘,而他还活在世上的亲人只有您和三婶了。滇南之乱是五竹先生精心策划的,可能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着手布置了。您怎么能断定,您被贬去滇南就是巧合,而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借着这股东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们灭口呢?”
王耀脸色一暗,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琪儿,相府之所以会垮,可是征西候府一手促成的。你是在暗示我,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其实是征西候府吗?”
“三叔,明人不说暗话,您又何必断章取义呢?”没理会王耀话里的威胁,王琪悠悠道:“相爷权倾朝野,树敌不在少数。为何那么长时间都没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了?要是没有皇上的默许,相爷即便犯下天大的罪,也会被含混过去。既然圣意在前,墙倒众人推也是难免的。征西候府只是冲在明面上罢了,这背后又有多少不知名的手在暗中推动呢?况且,征西候府虽然扳倒了相府,但贬您去滇南却不是征西候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征西候也是滇南之乱的受害者。他若真心至您于死地,征西候府的侍卫又何必拼死保护您的安全?”
王琪的话有理有据,王耀被堵得无言,只得道:“你倒是看的明白……不过,即便你说的都对,也没什么用。相爷生前并没有和我透露任何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什么,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就算您不知道,那三婶呢?”王琪顿了一下,说出了困扰他已久的疑问,“霍尔伙同大梁内应行刺莫吉可汗是早就预谋好的,整个滇南县衙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没能幸免。您会平安无事,全靠征西候府的侍卫护着。但三婶一个妇道人家,在滇南又没什么熟人,她怎么好巧不巧的在出事之前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了?究竟是三婶的运气太好,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不然,您脱险之后,为何丝毫不担心妻儿的安全,也说不出他们的具体下落,更不急着寻找他们?”
王琪这话问的十分不客气,王耀原本已经很难看的脸变得更难看了。他目光不善的瞪向王琪,王琪丝毫不惧,坚定的迎上了王耀的目光,仿佛在告诉他,你不说实话,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过了多久,王耀终于败下阵来。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琪儿,有些事,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
“三叔,咱们已经身在局中,跑不了了。缄口不言,默默祈求别人放过,就等于把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里,这并不是良策。”王琪缓声劝道:“五竹先生的手段如何,您很清楚。若连侄儿都能看出三婶有问题,您觉得五竹先生会看不出来吗?与其到时候被人灭口,还不如主动出击早做谋划,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王琪这话试探的成分虽多,但似乎戳中了王耀。他又叹了口气,才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三婶和我虽然是夫妻,但却不是一条心。她知道什么,从不会告诉我。”
“三叔,您尽管把您知道的告诉我,咱们叔侄俩可以一起商量。”见王耀有吐口的意思,王琪连忙抓住机会道。
顿了一下,王耀这才道:“当初,方衡和张远他们带着母亲病危的消息前来,让我赶快回京。你三婶是诸多推搪,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当时我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反感方衡和张远的身份,所以和我置气。毕竟……相府倒台和征西候府脱不开关系。”
王琪笑了笑,心道,王方氏和婆婆的关系并不好,如此长途跋涉,还要跟征西候的侍卫同行,王方氏反感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没过一天,你三婶便一改之前的态度,不断催促我赶快回京。我虽然觉得反常,但也高兴她能改变主意。”王耀接着道:“我立刻去向吴县令告假,便着手准备回京。可你三婶似乎连一刻都等不了,急匆匆的带着孩子和几个仆从走了,说是先行一步,让我赶快追上。当时我手边还有几件急事要处理,又耽搁了一日,便发生了可汗遇刺的事。一夕之间,全都乱了套,我也是九死一生。可笑的事,当时我还庆幸,觉得她一辈子任性,终于也歪打正着了一回。可是后来想想,却是细思极恐。她恐怕早就有所察觉,才坚持离开。”
王耀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心寒,王琪倒是能理解。要是王方氏真的察觉了什么,却对王耀只字不提,就等于把他留下来送死。或许,她就是为了让王耀留下当幌子,好方便自己活命吧。
“三叔,莫吉可汗遇刺之事十分隐秘,连可汗本人和吴县令都没有察觉,您觉得三婶是怎么发现的?”王琪连忙问。
王耀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你三婶毕竟是相府的千金,相爷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各地。跟着你三婶伺候的那几个旧仆又是相府里的老人,他们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跟去滇南,一直忠心耿耿。或许是我去衙门的时候,有人偷偷给她递了消息也说不定。”
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王琪看了王耀一眼,却没有质疑,而是缓声劝道:“三叔,您也不要太伤心了。您再好好想想,从三婶不愿意回京到改变主意的这一天里,她都是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你三婶自恃身份,看不上小地方的门户,平时不与人交往,也不喜欢外出走动,和我在滇南那些同僚的家眷关系并不好。”王耀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方衡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吴县令的寿宴,我便带着她去参加了。那也是我求了好几天,她才勉强同意的。”
王琪立马警觉道:“三婶可是在那个宴席上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王耀仔细想了一下,才道:“当日吴县令宴请的人不多,拢共不到十个,都是县衙里的同僚和他们的家眷,我全认识。而且,他们都没能从之后的动乱里逃出来。”
眼见王耀这边实在问不出什么了,王琪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想办法劝劝三婶,让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敬儿和弟弟妹妹都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您也不想他们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吧。”
“我也想知道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可你三婶很执拗,只要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开口的。”王耀为难的道。
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王琪还是问:“三叔,今日三婶似乎是看见宁安伯府的周管家之后才变得不对劲,您对那个周管家有印象吗?”
听了这话,王耀果真面色不虞。但他还是略微沉思了一下,这才摇头道:“相爷活着的时候,倒是和宁安伯有些来往,不过就是见面寒暄几句的交情,两边很少有走动。至于那个什么管家,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三婶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
“三叔误会了,侄儿不是那个意思。”王琪连忙解释道:“侄儿只是听说,京中的夫人们都喜欢办些雅集诗会马球之类的,三婶会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和宁安伯府的女眷有什么交集?”
王耀道:“当初在京城时,你三婶虽然很喜欢交际,但宁安伯的大女儿乃当朝贵妃,不会参加这种聚会。宁安伯夫人年纪大了,很少出来应酬,至于宁安伯的小女儿,她身体不好,基本上不出来走动,你三婶和她们没什么交情。”
既然和宁安伯府没什么交情,那王方氏害怕的,只可能是周管家本人了?但她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管家呢?
王琪百思不得其解,便看着王耀道:“三叔,您能让小侄和三婶聊聊吗?”
见王耀面露难色,王琪立马道:“您放心,小侄和三婶谈话的时候,您可以一直在身边陪着。此事就像悬在头上的剑,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一日不弄清楚,我们就一日不得安生。即便是死,也得死的明明白白。您也不想浑浑噩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