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谢重楼一起宽衣就寝, 并肩躺到了床上, 舒莲华依然一言未发。他虽然平时就冷淡,却也恪守礼仪, 断然不可能出现这般无视谢重楼的情形。
谢重楼便是再迟钝, 也知道舒莲华多半是生气了, 一时有些哑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后面抱住舒莲华, 凑到他耳边, 低声道:“还在恼我?”
舒莲华原本已经闭眼了, 可谢重楼都已经这样问了,他实在无法不回答, 便微微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谢重楼微叹:“我早说看她眼熟, 果真是蔷薇郡主的遗孤。这孩子多半是个有造化的,你又何须忧心。”
舒莲华闻言蓦然睁眼,忽然转身一把推开了谢重楼,他用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谢重楼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推下床去, 当即怒道:“发什么疯呢?”
舒莲华死死咬牙, 狠狠地盯着他, 一字一句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这种造化, 长宁不需要!”
谢重楼被他的反应挑起了怒火, 连连冷笑道:“好一个不需要, 只是可惜,谢长宁有没有这造化,不是她自己说了算,更不是你说了算!”
他的话就像一根针,舒莲华满心的愤怒被他轻轻一戳,便烟消云散。他颤抖着动了动嘴唇,却找不出半句话反驳,那瞬间他满心的灰败和绝望,甚至忘了惹怒谢重楼的后果,只恨不得下一刻便死去,也好过眼睁睁的看着长宁被囚宫中,从此永不见天日。
这种命运,让他这种人来承受就够了,长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沦落到和他一样的结束?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他敢在这里对着谢重楼发脾气不也是仗着谢重楼不会真的和他计较?真是……悲哀啊。
良久之后,他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已经被欺身而上的谢重楼以吻封缄。谢重楼的这个吻来的气势汹汹,唇舌之间攻城掠地,舒莲华脑海中一片空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能紧紧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许久之后谢重楼方才放过了他,舒莲华伏在他的膝上,长发散了满床。谢重楼慢慢抚过他的头发,俯下身柔声道:“莲华,出门在外,这次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下次说话前过过脑子,有些话让我听到无非是折腾自己,若是不小心让陛下听到了,连累了你的好妹子,可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
舒莲华浑身一抖,声音轻微地几乎听不到:“是,莲华记住了。”
谢重楼讥讽地一笑:“本王知道你心气高,又素来宝贝你那妹妹,只是你且在心里好好记清楚——雷霆雨露,俱是皇恩,陛下若真的看上了她,那就是她的福气,有些话藏心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说出了口,可就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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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行宫众人便整装待发,准备前往真正的围场。叶天若一身男装,长发高高束起,英气勃勃。她背着一把长弓,箭囊置于马鞍侧,策马走在前方,偶尔偏头和沈纾澈谈笑,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谢重楼远远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谢流风笑叹道:“这孩子有几分蔷薇郡主当年的样子。”
谢流风似笑非笑:“到底是平王和叶相教出来的,又上过战场,若是多加历练,怕是前途无量,成就应当不会逊色于萧千寒。”
谢重楼微现惋惜之色:“若能为陛下所用……”
谢流风眼中寒光一闪:“朕得一良将,至多不过一城一池的得失,朕得叶天若,决定的却是天下的大势,皇叔糊涂了。”
谢重楼不禁莞尔:“臣一时起了惜才之心,倒把这个忘了。”
谢流风懒懒一笑:“年年秋狩皆有英杰脱颖而出,况且还有皇叔在,朕会怕有兵无将么?”
谢重楼叹息着摇头道:“若臣有什么意外呢?胤玄军中可以领兵的不少,堪与萧千寒一战的也当真数不出来几个。”
谢流风漫不经心:“开战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轻易开战,皇叔放心就是。就算皇叔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不还有朕么?”
谢重楼闻言狡黠地笑:“所以陛下何时立后?若没有个小皇子,陛下敢去亲征么?”
谢流风面不改色:“所以皇叔何时娶正妃?若没有个小世子,朕怎么敢让皇叔上战场?”
谢重楼大笑:“罢了罢了,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陛下当臣刚刚什么也没说吧。”
说着,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和宫中侍卫走在一起的舒莲华正怔怔地看着他。见被他发现,舒莲华瞬间就移开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再看他。谢重楼远远的望着他的身影,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缓缓爬上了嘴角。
谢流风显然也发现了他在看什么,微微愕然:“皇叔竟……当真对这个妓子如此上心?”
谢重楼笑了笑:“到底跟了臣七年了,多少有些情分。若说多么上心倒也说不上,只是左右陛下也用得着他,左右臣也还不曾厌烦他,又何必给人脸色看,温温柔柔的宠着就是了。”
这是谢重楼的家事,他便是要把舒莲华捧到天上,谢流风也懒得管,所以也只是随口一提,见谢重楼如此说了,便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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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离围场不远,二人策马且走且闲聊,不久转过了一个弯,大片的草原忽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叶天若上一刻还在和沈纾澈谈笑风生,下一刻便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和天空下铺展开的大片草原,羊群珍珠般点缀在山丘上,远处一条长河如玉带般横亘蜿蜒。她曾在心里描摹过多少次草原的景色,也比不上亲眼见到的震撼。因为已经入秋,有些草已经枯黄了,并没有夏季那般丰茂,却别有一种萧瑟的气象。天空是极高远的,四野是极辽阔的,在目力穷尽之处,天地交合汇聚。
叶天若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萧千寒在她身边,这样她就可以向他描述她此时的心境,她满心的激动和欢喜,想和他一起策马扬鞭驰骋在这茫茫草原上,一起谈笑,一起放歌。
于是那些激动与欢喜忽然便散去了,淡淡的落寞萦绕在叶天若的心头。这些天她其实很少想到萧千寒,也很少回忆起在灵昌的这一个多月,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春梦,梦醒之后,了无痕迹。只有在某些偶然的时候——比如午夜梦回,比如宴罢酒醒,又比如现在,才会骤然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地方空空荡荡,再无着落。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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