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乾津波澜不惊,仰头观星:“学长高看我了。”
“范乾津,你知道吗?人一本正经说着和实力不符的自谦的话,就是一种傲慢了。”梁辉被范乾津浇了冷水,有些意兴阑珊,“还是说你依然觉得我‘自以为是’?不屑于被我‘引为知己’?”
梁辉转过头看范乾津,范乾津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梁辉于是走到他的面前,郑重道:“对话的时候,请你看我的眼睛。”
“对不起。”范乾津的视线从天空落到梁辉脸上,梁辉目测有一米九,比范乾津略高半点,还不构成仰视的角度。
范乾津很平静地直视着他。梁辉那英俊的脸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强硬攻击感,嘴唇抿得紧紧的。他那倒映着星澜的眼中也似乎燃烧着波澜。
分不出究竟是激动的好感,亦或清算的暗火。
这细小变化让范乾津忽然感到一丝毛骨悚然,好在范乾津自从那天在火锅店顶层包厢外听到梁辉要预分化的情报后,就购买了一根电棒。此刻也放在自己的书包里。他计划中要单独听梁辉的情报,怎么可能不做好防护准备。今晚来这栋小楼忙竞赛的事情,他也知会了室友。
“学长,如果你还在介意那天我和萧学长吃饭时对你的一些议论。你尽可以看做是我个人的古怪德性。别人围观你,你可以淡定自若;那么别人怎么看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世上值得你解决的烦心事,还多着呢。“范乾津揣摩道。
今晚梁辉要同他说的,不该是这个。范乾津本来以为梁辉已经消化了情绪,没想到独处时翻旧账。不由得在心里暗道:小气。他也只有把对方稳住,再把话题顺回来。
梁辉依然直直看着他:“范乾津,你跟我说实话。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是那种‘你喜欢的姑娘瞧上我,我虽不知情但你仍然瞧我分外不顺眼’的事情吗?总不可能是‘帅哥看到另一个太帅了的不爽’吧?”
范乾津心想对了一半,没有姑娘,只有一轮巨航,你把他开沉了,几百亿漏洞,市值千亿的集团倒塌,自己搭上一条命,大小股东血本无归、另有几千人失去了生活来源。
在那个时空里,你梁辉跳楼一条命也不够赔的。范乾津知道自己是在迁怒这个时空无辜的梁辉,可他的发家轨迹正在往那条路上走。
“梁辉,”范乾津也叫了全名,“你这种穷究追问,委屈‘别人不喜欢你’的模样,真的有点幼稚。”他也露了半句真话,也不知道这剂猛药能不能刺激对方认清自我。
梁辉呆了一瞬,大概从没人跟他这样讲过话。损友拌嘴也经常取笑他,指出他的缺点,但都和范乾津淡定语调中有几丝冷酷的话不同。
梁辉脸上显出明显被刺的痛楚,就跟每个受到伤害之人立刻的应激自卫反应一般,他怒火窜上来没有掩盖住,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范乾津心想不会这是大少爷第二次被社会毒打吧?他当然也不再刺激,今晚情报还没到手,立刻道:“当然,还是我个人问题比较大,正常人谁不喜欢你呢。你也别把我‘引为知己’了,你受不了我的。不过我们可以商务合作,我的个人能力你知道,信用也蛮好。在一定规则线内,我们会彼此都很舒服。”
梁辉终于移开目光:“能力?人才?商务合作?我像是缺那些的人吗?范乾津,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有触及到我灵魂的某些东西。那时候我们尚是陌生人。为什么认识后,你反而要拼命把自己推离我?“
灵魂?范乾津心想你梁辉也触及了我的灵魂,在我灵魂上砸了个大坑,至今作痛。他重复道:“学长,我说了,是我的问题。”
梁辉深深吐息平复心情,今晚的星空、夜谈和剖露,令他更多了解这个冷淡的学弟,也给了梁辉某种从未有过的烦躁和不忿。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颀长秀皙的青年。
范乾津看上去是那样淡漠冷静,像是一株纯白却散发着丝丝冰寒气的植物,赏心悦目之余又那么冷。而且尽管范乾津不断说“是我的问题”,梁辉却明显感觉得到,这寒气是精准对着自己的。范乾津和竞赛其他队友相处自然,和发小打电话还时不时笑一笑。
这一想,梁辉就更烦躁了:这正是人性里的贱根,越是对你不屑一顾的,越是想要被正眼看待;梁辉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少爷脾气,但今晚不知怎么回事,难受得不行,就像有一把毛茸茸的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他险些透不过气。
这贱根里,还鬼使神差冒起一个念头:如果对方抛下成见,也对自己笑一笑,那是不是尘世间“春风化冻”的光景呢?
梁辉眉头越皱越紧,呼吸急促起来,他一手按在心脏上,黑暗中的脸色变化看得不清楚。但范乾津听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瞧着那星光斑点映照的眼眸深处火焰似更旺盛了些。范乾津心里打鼓,忙问:“学长,你怎么了?”
梁辉额头跳起了一根青筋,他本来想说“没事”,可眼前蓦地出现对比强烈的色块。黑夜中本来模糊的轮廓诡异清晰了两分,就像戴上了夜视镜,令他把范乾津看得更清楚。在视网膜中的形象就像某种必须抓住的……送到嘴边的……
梵高画的星空在扭曲,无数斑斓色块如熔浆般从梁辉头顶倾泻而下。他感觉身体内部有激荡清澈的泉水涌出,对抗那股熔流。两股力量在他身上拉扯。
他的大脑中蓦然锐感被放大数倍,增强了五感。他鼻尖嗅到一股幽香,一开始以为是楼下种植的花草,但更像是滚泡开的花草茶香。
这种馥郁的花草茶香似乎是从面前这抹影子身上发出来的……是什么?是披薜荔女萝的山鬼?是参差摇之的荇草?是濯水的清莲?他可以把这根横斜的疏影扯过来细嗅吗?梁辉也确实这样做了。
梁辉听到了一声惊叫,随即他的手臂传来一瞬刺痛。梁辉回过神来,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眼前怪诞色块消失。他的感知也退变为常人;那股花草茶香闻不到了,取而代之是灼伤后烫出的焦味。
摇曳鬼魅般的植物影子消融在黑暗中,站在面前的是表情震惊惨白的范乾津。他一只腕子折在半空,书包掉在地上,另一只手中举着根短小黑铁棍,还在“滋啦”冒电火花。
梁辉也头脑剧痛地意识到刚才真正发生的事——刚才梁辉猝不及防地扯住了范乾津纤瘦的左手腕,留下五根分明的红色掐痕。
似不止于此,梁辉甚至在扯过来之后,咬了范乾津的手背一口。
梁辉发誓,潜意识里他只是想闻一闻那股暗香浮动的清澈味道。
当时,范乾津另一只手迅速掏出书包里的电棍,刺在梁辉的运动衫袖臂上,烫了他一下。范乾津这才挣脱这股大力的钳制。两人呼吸起伏,四目相对都能看到震撼表情。
范乾津依然略有些颤抖地举着电棍,他第一次用这种东西,书包都不敢捡,疾步退到阳台边缘的露台门上,背靠着摸索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