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见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 车子刚开出云浮天梯,等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通知助理明天给姜昀祺准备下阶段换药的信息还没发送出去, 界面就出现裴辙来电显示。
电话那头是略显嘈杂的步履声,裴辙嗓音沉稳清晰, 开口就问姜昀祺最近状况,一如往常客气有礼, 直奔主题。
祈见想起姜昀祺说的“自己告诉”, 闻言便有些迟疑:“裴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裴辙微微一笑, 知道站在祈见立场, 无疑偏重姜昀祺意愿,当下语气直接:“我知道昀祺有事瞒我。祈医生不必替他保守什么秘密。”
“他年纪小, 有时候做事没轻重, 事后后悔的不少。”
祈见:“......”
不过祈见也倾向告知裴辙。换作一周前,祈见或许会帮姜昀祺瞒一瞒, 但眼下尊重意愿是一回事, 病情治疗更重要。
车子停在路边十分钟,祈见将情况大致说了。
“......目前处于分裂症初期,始终没有好转迹象,但可以看出他在强迫自己适应。这个我是不建议的, 他心理防备本就比一般人重,这个时候再强迫自己去适应, 无疑是雪上加霜。”
“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周用药结果应该是消极的。”
“至于幻觉是什么,他从没和我说过。睡眠依靠药物调整, 就我和他之前的交谈看, 收效甚微。”
“精神分裂有阳性和阴性症状。幻觉幻听属于阳性, 阴性表达粗糙点说,包括情绪极端不稳定、言语匮乏、自我屏蔽等,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姜昀祺这方面控制得很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积极信号,因为从心理学研究角度看,病发早期越是自我控制强的,后期大都失控,痊愈的概率几乎......”
祈见能够感受到电话那头愈加沉重的寂静,他慢慢说:“为零。”
日光亮晃晃地晒在车前窗上,路过行人好些手里拿着伞,以备梅雨季的不时之需。
裴辙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在旁人看来,站在窗前目视前方的裴辙过分平静了。
只有裴辙自己知道,电话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需要他动用全副意志去接听。
心脏在某一刻好像被人用力掏出,没有鲜血淋漓,也没有疼痛不堪,即使在脱离躯体的时候,嘭嘭震动的心跳也在牵引浑身血管急速流动。
“为零。”
裴辙低声重复,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祈见莫名紧张,解释:“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排除如果......下周用药结果向好的方向——”
“药物有副作用吗?昀祺肺不好。”
祈见立即道:“不会影响肺部,主要针对神经作用。利培酮、舒必利都控制了剂量。副作用的话,睡眠和食欲会受影响,但也开了相关药物。”
裴辙没再说什么,道谢后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裴辙本就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在祈见听来,裴辙太过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来了解情况,以至于,挂了电话的几分钟里,祈见都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专业测验。
但祈见分明感觉裴辙那字数不多的几句话里,透出一股极度压抑沉重的心绪。
登机提示开始催促。
身后几位同事已经收拾好文件准备登机,有的举起手里咖啡一饮而尽。
温应尧从对面迷你餐吧踱过来,一路和军备司的几位打招呼,转到裴辙身旁,先是瞥两眼异常沉默的裴辙,又去看他们面前空旷的停机坪,打了个响指,笑容散漫。
温应尧母亲是国画艺术家,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质,倜傥洒脱,举止总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一张嘴更是目中无人,总之很考验对手心理素质。
相比裴辙的不苟言笑,有一说一,温应尧在谈判桌上就显得有些狡猾,三分颜色,三分虚实,剩下的有来有往。
“裴副有心事?”
温应尧嘴上玩笑,不过这个称呼目前已是心照不宣。
外事部一部三副,副部去年刚空出来一个,人选有三。只是这三个人里,其余两个都凑的年限,大家心知肚明,裴辙摆在那,要选也不会选另两个。
所以暗地里,大家都对裴辙改了称呼。
背后几位同事打量着两位大佬看热闹,一边瞅裴辙反应。
但裴辙一点反应也没给温应尧,站在玻璃窗前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