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剧发生后的五分钟左右,周序和雷彪便被保安请进了会议室,得到了不准乱讲话的警告后,周序被要求马上离开工地,而雷彪和工人们,则被收缴了手机,强制呆在宿舍里。
“我也想留下来,我是公司派驻的负责人,我有权知道我们的工人是死还是活。”周序激烈抗争着。
“除非你是一条哮天犬,能嗅到废墟下哪儿埋着人,否则,就算你是二郎神,现在也必须得离开,不要在这儿添乱,别逼我先礼后兵,记住,出去后不该说的别乱说。”满脸横肉的施工经理焦燥不安,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手一直哆嗦着。
在工地大门外,周序给丁靖打了个电话,急切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丁靖沉默了好半天,才回道:“我晓得了,你没事就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家去吧,记住,工地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呢,毕竟,倒塌的厂房里,埋葬的是一条,或者更多条鲜活的生命啊,周序无法理解。
晚上,丁靖打来电话:“死了三个,重伤三个,轻伤两个,幸好是晚饭时间,管理人员都不在上面,只有一个班组在浇混凝土,但不幸的是,死者中,有我们一个湖南籍女工。”
第二天,终于等到了雷彪的电话:“昨儿夜里,三个死亡民工的家属都被接到邻县的宾馆去了,听说啊,这边老板提了两箱钱过去,一家三十万,直接封了家属的嘴,张铁保拿了钱,人就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三十万哪,够这小子起新房,娶新媳了。”
雷彪说到总包一家给了三十万时,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彪哥,你早晚也会赚够三十万的,到时候换不换老婆啊?”周序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
工地最终上报的数据是,重伤一人,轻伤三人,直接经济损失一百万元,原因是脚手架搭设没有严格按照高支模的方案来。
按照这个数据,事故只能算一般安全事故,项目经理的项目经理证被注销,总监代表被调往别处,再罚了各方一笔款,然后工程就可以继续了,甲方、监理、总包、分包,皆大欢喜。
事件很快得以平息,犹如往平静的池塘丢了一块石头,炸开一圈涟漪后,很快便恢复了原貌,该荷塘月色的时候,还是荷塘月色。
废墟被一点一点的清理干净,三位死者,俩个男的,一个女的,虽然他们的肉身先于废墟被拖走,扔进了炉子化成了灰,但他们的灵魂还在这里游荡,工地上活着的人,尤其是甲方、监理和总包的人,他们似乎很怕碰见不洁的东西,于是,除了请来道士来做法事外,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在废墟边上烧着大额的冥币,试图以“金钱”贿赂三个亡灵,请求他们宽恕并且赶紧离开。
周序不小心挥落的红色胸罩,现在成了他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一个印记,想要短时间内抹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他趴在戴瑶身上的时候,只要一关灯,他就会在戴瑶头顶上看见那个红色的胸罩,胸罩悬在空中,如同钟摆,左一下右一下晃动着,晃得周序老产生错觉,总以为他腰部往下还算是男人,但他的上半身已化作钢筋和钢绞线编织成的冰冷怪兽。
即便是躺在同样的床上,人也不会每回做同样的梦,同理,即便是面对同样的伴侣,人也不会每次陷入同样的□□。
戴瑶感觉到了周序的异常,自打和周序有肌肤之亲那日起,虽然和他能每一次缠绵,都因着时间、地点、环境、情绪、姿势的不同,而有着不一样的体会,但所有不一样的体会,最终都会给她带来愉悦、和亢奋,但最近的这几次,她感受到的是紧张、敷衍、沮丧。
“你是厌倦了我的身体么,亲爱的,或者,你心里面又惦记着别的女人。”戴瑶不是个喜欢把问题藏着掖着的女人。
周序还是违背了承诺,把工地发生的不幸,说给了戴瑶听,如果再不向人倾诉,那个红色胸罩早晚会把他弄得精神错乱。
戴瑶哭了,她从头到脚反复亲吻着周序,边亲边呜咽道:“天啊,幸亏你没有上去,否则……那个可怜的女人,什么也没有留下,生命啊,真是太脆弱了。”
周序推开戴瑶,翻身坐起,愤愤的道:“他们就白白的死了么,明明是总包用了非标的钢管,请了草台班子搭的架子,管理人员和监理都是瞎子的眼睛,摆设。人祸啊,就是人祸,九十万打发了三条命,还没有那个老板的座驾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