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燕柳镇,长宁巷
四月春晨,风微冷,海棠如血。
男人躺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身边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
她又踩进他的梦里了。
印象中,那个女孩,永远穿着一条纯色的长款连衣裙,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着他这边走过来……
三个月后,这个五官棱角分明,走路带风,一身傲气的男人死了。
死于T细胞淋巴瘤。
他很后悔,当时,并没有拒绝她。
房子是租的,妻子是假的,什么,也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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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着太阳味的风轻呼呼地吹着,早上不算太晒,否则,坐着三轮敞篷车不用动弹估计就会浑身汗涔涔的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穴上的一点凉跟空虚源头一样顺着血管往心窝渗,又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了开来。
“喏。”
周文旭从包里翻出一张湿巾,破开了包装袋递给他。
“干什么?”声音里没什么感情色彩,好像坐在这的其实不是他本人,不过是一副皮囊。
“风干了,擦擦,特难看。”周文旭笑了笑。
迟愣了两秒钟,笮铭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伸手一抹,眼角已经干涩得发疼。
“我睡着了?”
周文旭顿了顿,答了声:“嗯。”
“你催眠我?”笮铭的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几个分贝。
“是你自己想睡。”他只不过是帮了他。
笮铭吐了一口气,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四下张望着。
他不在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脑海里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放大,身上的锁像是要崩裂一样。
他想跳出去,想一刻不停地去见什么人,又十分不想找到什么答案——
他想一直走,在闹市也好,在荒野也罢,谁都不认识,不用说一句话,不用做任何表情,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我靠停车!”
笮铭从三轮车的侧翼直接翻了出去,周文旭一把没拉住,吓了一跳。
“你去哪?”
周文旭跨下车,伸手要去扶他。
“别动我。”笮铭低沉吐了三个字。
脚上的痛感钻心的焦灼着,保持着半蹲姿势,过了好一会,笮铭站了起来。
刚才的三轮车已经走了。
在古镇,跑出租的不多,也就三轮车常见一些,到底是怕笮铭会受什么刺激,周文旭叫了一辆快车。
“小姑娘,梦见什么了啊?”
“难不成还做噩梦了?”
周文旭笑吟吟问了两句,笮铭稍微偏过脸,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木然。
手指在身侧敲击着,周文旭用尤其舒缓的语气放慢了几个节拍,看着他的左手问:
“唉,他叫什么名字啊?”
这次,周文旭没有再问别的什么,给他留出的空隙很长。
……
“肖奖。”
同样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下意识从手指绕到手腕,又绕了回去。
……
古镇戏楼,全市,全省,甚至全国闻名。
不一样的是,这次在台上演出的不是戏剧团队,而是一伙音乐人。
他们到的时候底下已经没有座位了,不少人是自带马扎板凳过来的。
熙熙攘攘,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拿着草帽扇着风的,一直往喉咙里灌冰饮又不甘心去厕所的,举着手机甚至相机拍照的,买了互动棒兴高采烈着的,比比皆是。
台上刚刚换场,他们俩还没搞清楚状况,乐队的黑子就迎了过来。
“笮铭!”
黑子笑得挺好,跟暖阳一样,招呼笮铭跟周文旭坐到了台侧。
那有两个位置,是给他俩预留的。
“哎,你有没有打算跟我们一起玩音乐啊,听说你钢琴也十级了。”
黑子递给他们两瓶冰红茶。
“十级不也是业余的吗?”笮铭扯了扯嘴角。
在挺暖和的氛围里,他还是可以融入进去的。
黑子本来还想说什么,空荡荡的台上突然就响起了一支悠长好听的曲子。
“来了。”
“什么来了?”周文旭喝着饮料笑着往台上看。
“小太阳的独奏,《星野长舟》。”
黑子回过头解释了一句,眼神里闪着跟他平时老好人气质不太符合的奕奕的神采。
总觉得这么形容有些变扭,但笮铭能想到的,就是这种奇怪的感受。
“他挺喜欢他。”
周文旭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笮铭愣了一下:“嗯?”
周文旭笑笑,没说别的。
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真的不懂。
曲子时而高亢,时而沉郁,在台上根本没人露面的情况下,戏台底下却不自觉陷入了安静。
“我好像……听过……”
“嗯?”
笮铭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周文旭没听清,再问,他也没回答。
这支曲子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倒行着从后台缓步走了出来。
还没等台下为这位的优雅和公子气大肆喝彩,曲风斗转——
肖奖转过身,横着长笛,纤长的手指在音符间跳跃着,一首曲调激昂的《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瞬间让台下尖叫了起来。
笮铭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肖奖的脸,直到二目相视,才算是给脑子里绷紧的弦解了个扣。
肖奖的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着,闪烁着并不灼热的光彩,像是聚着天空的心脏。
“他长得真靓啊。”周文旭笑着撞了笮铭一下。
“嗯。”
演出结束时,肖奖鞠躬致谢后直接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明明觉得尴尬,还是忍不住去盯着他的眼睛看。
笮铭坐在阴凉里,一双眼睛深邃而清朗,像是凝着大海的生命。
“怎么样?”
“呵。”笮铭冲他竖了个拇指,“奥利给。”
肖奖伸出手也竖了个拇指跟他碰了一下。
“喂,你俩能不视我们为无物吗?”
黑子丢给了肖奖一瓶汽水,嚷嚷了一句。
“嗐抱歉抱歉。”肖奖一笑,直接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周文旭。
“我是他发小,我叫周文旭。”
“哦,我叫肖奖,是他朋友。”
周文旭这人时刻都挺和善,肖奖觉得跟他相处得挺舒服,如果这位没提那个奇葩的话题的话。
“对了,肖奖,你有姐姐吗?”
三个人坐在凉亭里歇脚的时候,周文旭突然问了一句。
“嗯,有。”肖奖第一反应就是叶萌。
“那她有男朋友吗?”周文旭一听眼睛发亮。
“啧,你干甚?人家比你大5岁。”笮铭瞅着他一瞪眼。
“没有男朋友。”肖奖喝了口汽水,瞥了笮铭一眼,“老牛吃嫩草的事儿她最爱干了,五岁怎么了。”
笮铭噎了一下。
这是想起来之前在他客厅里叶萌内些“女登徒子”行径了吗?
至于吃醋到现在?
“就是,五岁怎么了?”周文旭笑了笑,“是亲的吗?”
“啊?”
肖奖愣了一下。
周文旭重问了句:“是你亲姐吗?”
“哦,不是。”
“那挺可惜。”周文旭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笮铭皱了皱眉,剜了他一眼。
周文旭没理他,接着问肖奖:“那你有亲妹妹吗?”
“操,你别不要脸啊。”笮铭明白这位什么意思了,一拳头掀了过去。
肖奖抽了抽嘴角,也明白了个大概,“有。”
周文旭一听兴致更浓了:“跟你长得像吗?”
笮铭咬着牙,真想把这玩意踹出去。
肖奖顿了一下:“像——吧,我不太记得了。”
就见了一面,大概是挺像的。
“那她……”
话没说完,笮铭抄过桌子上的半瓶饮料就砸了过去:“操,你有点节操,人家才11——”
周文旭也不生气,笑呵呵把瓶子放回了原处。
“我是个特相信缘分跟眼缘的人。肖奖,我挺喜欢你这个模样,我想等你妹妹长大。”
一阵沉默过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肖奖没忍住,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挡着脸乐了起来。
“成……你等……着吧……能成我祝福你……”这位岔着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笮铭眉头蹙着,伸手掸了周文旭一下。周文旭跟他对视了一眼,直觉这里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只好结束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