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沉寂了两日的坤宁宫,不!是沉寂了整整两年的坤宁宫,因那一双澄净眸子的睁开,掀起了阵阵波涛。
桑汀整个人都懵了。
有好多异域的陌生人围过来,又是哭又是笑的,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大慈大善的观音菩萨,她们一直在唤“皇后娘娘…”
桑汀惊讶不已,脑子顿顿的,慢慢偏转了视线,眼角余光瞥到身上的牡丹织金锦云被,还有正红色雕花门窗,其余的,入目即是华贵典雅的物件,再瞧这一应布置,她终于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这是皇后住的坤宁宫。
她儿时常进宫找姨母婧妃说话,跟皇表妹玩乐,来过一两回,不会记错。
知晓自己身处何地后,再听这一声声的皇后娘娘,桑汀竟有些心惊胆寒。
此时身边的老人家朝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又小心的扶她起身,嘴里仍是“娘娘,娘娘”的唤。
桑汀木讷的由着她,一时忘了动作,这个身子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方才醒来,思绪也慢吞吞的。
一要去想什么,头就开始疼。
可她分明还记得,当日是因为父亲被陷害的冤案,左右求情,进宫寻姨母商量对策,不料才到姨母宫里半刻钟,宫外便传来夷狄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噩耗,更传来要安和公主亲自送降书出城,以此来换将士不死的消息。
眼看大晋百年基业便要毁之殆尽,都城内守卫的御林军不过五万,太子一干人不甘就此落败,决心将计就计,欲假意臣服,借着送“臣服大礼”的时机取敌首级,暗杀夷狄王,再联合被俘虏的将士反击。
但公主,是一定要出城的,夷狄王指名要的安和公主,就是姨母的女儿,她的表妹。
然而那时候姨母最先看向她,眼神暗含深意。
姨母说:汀汀,眼下证据还不足以证明你父亲的清白,他关押在牢狱中受审,一直拖着到最后只会拖垮身子,如今国. 家危难之际……若是你能为大晋效一份力,也是立下大功,到时皇上不仅能网开一面,还能保你父亲日后官运亨通,保桑家昌盛不衰,桑家无子,只有你一个姑娘,此番要怎么做,全看你了。
话已至此,她怎么会不懂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亲疏有别,姨母为保全亲生骨肉,这是要她舍命代替表妹,主动去当这个诱饵!
两军对阵,战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还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夷狄王……
大晋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孩童,谁人不知夷狄王性情古怪,残忍暴虐,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十足十的恶. 鬼!
更有传言他最喜凌虐女子,从未有女子活着走出他的营帐,此番特要公主去送降书,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她好怕那个夷狄王。光是听到这三个字便已白了一张脸,再要去到他面前,简直比把她放到油锅里煎炸还难熬痛苦千倍万倍。
可是……
还能怎么办呢?
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十四年来,父亲没有续弦再娶,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她长大,这两年身子骨不硬朗了,哪里经得起牢狱之灾?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此番冒险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畏缩不前,到最后无论战局如何,他们桑家都万分艰难。
桑汀咬牙,走出了城门。不断默念祈求上苍保佑,祈求一切顺利,祈求暗卫刺杀成功,保住她小命,保住父亲。
哪知道才走到夷狄王身边,她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的往那个男人身上扑去,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道刺痛。
最后,跌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她再没了意识。
可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桑汀刚要深想,脑袋就像被人锤了一般的疼,她不得不止住思绪,借着其阿婆的力,坐起身,靠在床榻上。
“娘娘,皇上马上就过来了,您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
桑汀防备的看过去,看到其阿婆慈爱的脸庞,她唇瓣嗫嚅了下,一个“渴”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她缓慢抬眼望过去时,那抹高大的身影急速来到榻边。
男人身量修长,身形挺拔而健硕,着一席天子冕服,朝冠上的珠帘因急促的步伐而前后晃动个不停,在悦耳的碰撞声中,桑汀定睛一瞧,看到了男人俊美异常的脸庞,高鼻深目,有着不同于大晋男子的冷硬刚强。
其阿婆立马起身,与身边十几个宫女齐齐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奴等恭贺皇上大喜!”
桑汀却是瞳孔一缩,狠狠打了个冷战。
夷狄王?
怎么会是夷狄王!!
要完!!!
出城那日她匆匆瞥过一眼,那人身着金色铠甲,手执长. 枪,五官深邃透着阴冷凌厉,只一眼,她就吓得咬破了下唇,那面容也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如今那个令人生怖的夷狄王,与眼前这个神色焦灼的皇帝渐渐重合,霎时间,桑汀眸中漾满了盈盈水光,藏在锦被下的手儿因恐惧而攥得死紧,指甲钳进了手心也毫无知觉。
稽晟疾步赶过来,就是瞧见小姑娘这副泪眼汪汪的模样,且娇且怯,分外招人心疼,他眉头忽而一蹙,眼神犀利的看向其阿婆:“怎么回事?可有谁怠慢了她?”
其阿婆慌忙垂头,“老奴惶恐!奴待娘娘如皇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稽晟冷眼扫过这十几个人,转身时才敛下凌人气势,却见小姑娘颤抖着身子,边掉眼泪边往床榻里侧挪去,不断摇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惊吓。
他神色一怔,心头涌上心疼不忍,正要坐下宽慰两句。
桑汀忽然失声尖叫:“别,别过来!”